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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愫篇11
11
经历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极限拉扯,秦愫终于获得了秦苍业同意,在乐陵一所广林观寄名出家,道号云山散人。
世家子弟很少“出家”,毕竟若论修炼资源,世家是比各个道观强很多的。外出行走,顶着世家的名号也比道观威风得多。
虽然在秦氏很多人看来,她这出家并不是真的出家,而是秦苍业之前几乎答应了何氏的联姻,这会儿反悔有点下不来台,于是借口秦愫看破红尘要出家,给对方了一个交代。
往深里讲,他其实发觉自己又给秦愫议亲的事有些武断。女儿已经逃了一次婚,如果实在不满意何氏而又逃一次婚,岂不是平白无故又得罪了何氏?他看出来,秦愫的心大了,已经不是他用父威可以强压下来的。
但对秦愫来说,这就是她和秦氏切割的一个机会。
享受世家资源和尊荣固然好,却也必须受家族力量的约束,不管是被要求联姻,还是继续被家长摆布的命运——这些都不是她此生的选择。所以成为云山散人,虽然会失去家族庇护,但也意味着自由了很多。
之前伪装成道姑时,她就觉得比起“秦姑娘”、“秦小姐”这样的称呼,她更喜欢别人叫她“秦道长”“秦仙师”,有种跟过去一刀两断的仪式感。
不过竹月显然不这么以为。出去一趟,她受过伤受过骗,深感散修存活之艰辛。这次回来,本以为秦愫会安安心心再做回世家小姐,没想到才没多少天,她居然做了道姑,还不是摆摆样子,而是真的要做那种。
“小姐,我们以后要住在这广林观吗?”
“学完门规我们就走。”秦愫非常认真地学着一些道门的基本规则,好教自己不要太像个冒牌货,不过,她瞅了眼竹月的模样,放下了书:“竹月,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竹月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秦愫道:“你若是另有打算,我也会支持你。咱们同甘共苦那么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不会妨碍你。”
竹月咬唇:“我……我能有什么打算呀。我就是觉得,咱们要是再那样到处走,特别危险。我不明白……如果想夜猎的话,像秦铭公子那样打着乐陵秦氏的名头出行,不是安全省力许多么?为什么小姐你一定要出家呢?”
秦愫示意她坐下,顺手倒了杯茶递去,道:“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用了秦氏的资源,就要被家族制约,不管是联姻还是其他,命运都要受人摆布。我不想被人管,所以只能不吃这碗饭了。”
竹月似懂非懂:“小姐是不想嫁到何氏去?”
秦愫道:“嫁人是头等大事,不能任人摆布。但除了嫁人,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也想自己做主。”
竹月想了一会儿,道:“我说了,小姐可别不高兴。”秦愫笑着点头,竹月道:“小姐想要自己做主,可我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是凡事都自己做主的呀。以前我见有些小家族的家主来拜见宗主,一个个在宗主面前做小伏低,比我们家的下人还不如。但他们在外面,也都是前呼后拥派头十足的。就连这广林观这么优待咱们,也是因为依靠着秦氏保护。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能完全做主的时候。”
秦愫一怔,想起秦苍业在金光善面前也是低声下气的,又想起前世里金光瑶虽做了仙督八面威风,许多事情也不能完全自主、常常气闷……自己似乎有些太不知人间疾苦了。
竹月继续道:“外来的门生客卿,也要听宗族子弟的话,他们宁可不自主,也需要世家的保护和支持,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
是呀,几百年来,都是这样,世家和客卿之间,都是互惠互利,用自由和忠诚换取资源和保护的状态。为什么她就突然接受不了了?
竹月最后总结:“而且,我们自己夜猎,一样要吃许多苦。在我看来,吃外面的苦,还不如吃自家的苦呢。毕竟宗主是你亲爹,虽然宗主素来威严,但是小姐你一再拒婚,他也没下狠手罚,还同意了你出家——总是好商量嘛!”
凭心而论,秦苍业对她也算宽容了,这份宽容甚至大出她本来预料。如果她真是秦苍业的女儿,也许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可她偏偏藏着这样大一个秘密,实在无法心安理得。
说到底,她想要自由,想要不受约束,都还是次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就是她不想赖在乐陵秦氏,不想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这些话,怎么能跟竹月说!
秦愫长长叹了口气。
竹月忙道:“小姐,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秦愫摇头:“你没说错什么。我只是,过够了那样的生活,不想继续过下去了。”
竹月沉默好久,不知是不是在担心秦愫的精神状态。
秦愫道:“竹月,我还是要走的。你是准备回秦氏,还是回去寻你的父母?”
竹月毫不犹豫道:“小姐要走,我自然跟着你。我父母早不知逃难到了那里,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小姐是我唯一的亲人!”
于是没过几天,秦愫和竹月就离开了广林观,准备去金麟台看看热闹。
那时,晓星尘已经捉到薛洋,将他扭送到了金麟台,在赤峰尊的坚持下,兰陵金氏也答应了会清理薛洋。
秦愫一听到这消息,就道糟糕,果然没等她走到金麟台,就又听说金氏把薛洋改判为囚禁,终身不释。各家修士议论纷纷,大半都在骂金氏厚颜无耻。
竹月满脸崇拜:“小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兰陵金氏会耍赖!”
秦愫苦笑。哪有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经历过一遍而已。
路边简陋的茶棚里,只摆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木质桌椅。今天生意很好,座无虚席,秦愫和竹月在旁边站了半天,也没人来招呼。竹月连声叫老板,角落背对着她们的年轻人忽道:“两位道长,不如来拼一桌?”
那人一身黑衣,身姿纤长,抬头,露出张天生笑面的脸。秦愫啊了一声,竹月直接道:“魏公子!”
魏无羡含笑点头:“秦道长,竹月姑娘,好久不见。”
秦愫在他对面坐下,看到温宁也在才放心,小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穷奇道截杀之事过去才半年,事情最终虽没个说法,但金氏对魏无羡还是很敌对的态度,这时候出现在兰陵地界,总让秦愫担心他的安全。
但魏无羡好像浑不在意,还学着她的样子神神秘秘道:“你不也在这里!”又道:“我去找小师叔。”
秦愫眼睛一亮:“晓道长在兰陵!我也是去找他的。”
魏无羡奇怪:“你想请他帮忙?”
秦愫一笑:“我认识他呀!”
魏无羡不由睁大了眼,秦愫笑吟吟道:“我还跟他一起夜猎过呢。你师叔他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一壶清茶,几碟点心,两人聊了半个下午。乱葬岗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秦愫的夜猎经历就细碎多了,魏无羡也不嫌烦,细细听着,听到她被黄鼠狼熏得流泪就忍不住笑,听到晓星尘的心性作风也不由向往,秦愫道:“你小师叔捉拿薛洋,固然大快人心,只是大大得罪了兰陵金氏。”
魏无羡很是认同:“小师叔也为我洗刷了冤屈,他有事,我不会不管。现在他孤身一人,很让人挂心。”
秦愫道:“那我们这就去找他呀!”
她招手叫伙计结账,魏无羡道:“我们?”
秦愫知道他顾忌什么,解释道:“放心,我如今是广林观弟子,云山散人,不是秦氏大小姐了。”
言下之意,她跟他来往不会带累乐陵秦氏的名声,不必顾虑太多。
魏无羡还不知道她正式出家一事,秦愫于是又把自己被带回家,然后死活不嫁只好出家的事情说了,魏无羡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秦愫道:“魏公子,我现在和你一样了,无家可归。”
魏无羡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之所以脱离江氏,是因为自己和家主信的念格格不入、无法调和,那些矛盾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只能分道扬镳。但是秦愫……亲生父女之间,有那么大的矛盾?她知不知道彻底脱离家族庇护、成为丧家之犬的后果?
不过别人的事情,他也不好说三道四,只是思忖片刻,缓缓摇头:“我们不宜同行。”
名声这个东西,一旦有损是很难复原的。只看他,因为跟温氏残部有牵连,就从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金子勋在穷奇道截杀他,也说他是金凌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污点。所以不管秦愫是秦氏小姐,还是云游道长,最好都不要跟他扯在一起,容易有损名声、或者牵扯到危险之中。
秦愫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重逢的喜悦登时暗淡许多。
竹月看她失落,便出主意:“那我们可以不露面嘛,咱们戴上帷帽……”
秦愫也摇了摇头。如果魏无羡和两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同行,招来的关注只多不少,她们两个一样要慎之又慎,总之不会轻松。
她不由一叹:“如果是含光君,魏公子就不必顾忌了。”
魏无羡听到蓝忘机,不觉眼睛一亮,虽未回答,但显然没反对。
如果是蓝忘机,只要他不在意非议,魏无羡就不会操心他的安危,因为蓝忘机很强,足以保护自己,甚至还能罩着别人。而她,太弱了。
她虽是他的朋友,但在仇敌环伺的情境下,也会是他的拖累。
秦愫被自己的想法打击到了,默默地结了账,道:“那我们兰陵再见吧。”
魏无羡送了她一叠符纸:“兰陵见。”
秦愫到了兰陵后,几番打听才知道晓星尘已经离开了,而因为兰陵金氏出尔反尔,聂明玦倒是连着两天都跑来施压,还有因为常萍四处求告,其他世家的一些名士也纷纷站出来为他说话,金麟台这几天也热闹得很。
她还意外得知,晓星尘当初捉拿薛洋,并不是单枪匹马,而是跟蓝忘机一起的。
重生后,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原本被害死的人有了转机,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也有了联系。
那她自己,会有怎样的未来呢?
眼看晓星尘蓝忘机都不在,薛洋的事情一时不会了结,秦愫和竹月一商量,决定到城外的凤来镇过七夕。
凤来镇不算大,整个镇子的人都以制作宫灯为生,因此这里的元宵、七夕灯会远近闻名,她们早就想来一观,今年天时地利都好,便一遂夙愿。
灯会当晚,小镇上三条街道都挤得满满当当。
秦愫和竹月吃了一路,一人提着盏花灯,在摊子上买了两张笑容可掬的胖脸面具,交换戴着不亦乐乎。
“噗”得一声轻响,身后耍戏法的艺人吹出了大片明亮火焰,惹得周围一阵叫好声,竹月也跟着鼓起了掌,大叫:“好!好!”
秦愫忽然发现,火光中匆匆走过来的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的面目寻常,丢在人堆里绝对不起眼,但身形仪态明显不是附近的庄稼人,带着明显的仙门中人气息。她心中好奇,多看了两眼,那人顿时感觉到了,也转过来看她。
隔着面具,两人短暂的对视,然后又礼貌地分开,错肩而过。
秦愫回了下头,只看到他灰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小姐。”竹月怕她走丢,随手挽住了她。
“没事。下雨了,我们去买把伞。”秦愫说着一指街对面的油纸伞摊位,刚走了两步,蓦地心中一惊,手中鲤鱼灯怦然坠地。
“呀!”竹月慌忙去捡,却迟了一步,那红彤彤的鲤鱼已被火焰点着,迅速烂了一个大口子。
“竹月。”秦愫握住她的手已满是冷汗。她想起来了,那个人,那个背影,是苏涉!前世她见过无数次苏涉,见过无数次他跟在金光瑶身边那故作高贵矜持的步态,还有那个背影——她绝对没有认错!
大意了,她以为这里邻近兰陵,苏涉绝不敢出现,没想到,他竟然敢来!刚才那个对视……他认出自己了吗?
秦愫大脑飞快运转着,却听竹月一叠声问她是不是病了手这么凉,还要摘下面具看脸色。秦愫本能阻止了竹月的动作,缓过神来——她戴着面具,苏涉应该没认出来。
那他为何会在这里?难道是因为灯下黑,躲在这里最安全吗?
现在该怎么办?苏涉修为很高她肯定打不过,安全起见远离为妙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秦愫来到卖花灯的摊位,借了笔墨,取出魏无羡前两天给的符纸,写道:“凤来镇,苏涉,速来。”
字迹清丽、整齐,也透着按捺不住的紧张。
这是魏无羡自制的通讯符纸,只要她将手中符纸点燃,魏无羡手里也会有一张符纸燃烧,他就会看到这几个字,就能速度赶来将苏涉擒住,让这个下咒的始作俑者再也逃不了。
秦愫将笔还给店家,打开竹月的玉兔灯笼,刚要将符纸点燃,一只细瘦的手凭空出现,轻轻巧巧就将符纸夺了去。
抬头,面前的脸虽然完全陌生,但他的声音,却如噩梦般让秦愫如坠冰窟。
“阿愫,你真令我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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