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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年前大出血,要不是江老爷子开了些工资,徐岚肯定一刻都闲不了。
想在华宜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站稳,普通人估计拼命一辈子也于事无补。
要是985、211出来也好,各大公司抢着要,可惜徐岚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活爹。
徐进在让人失望这方面从来不让徐岚失望,归功与他家那群见不得人好的变色龙亲戚,说徐岚报的学校不如哪个哪个,轮番给徐进洗脑。
终于,在报志愿的最后时间,徐进顶着空壳脑袋灵机一动,联合他那个王八外甥偷偷改了徐岚的志愿表。
从华宜985,到一个排不上号的普通二本。
拿到通知书那一刻徐岚整个人都短路了,反复确认好几遍,录取通知书依旧一字不变,“徐岚”两个字大摇大摆在上面躺着,嘲笑着主人的无能。
——这就是你的命。
徐岚风风火火到家,一脚踹开堂屋门。
劣质尼古丁味道差点把他呛得摔个跟头。
里头四五个男人齐刷刷回头,徐进熟练地搓着麻将,叼着肺部杀手斜眼:“你要死啊,看不见我在忙?进门连人都不会叫,我要你干什么吃的?”
徐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身体此时正在剧烈地颤抖,说话时的表情狰狞得像只厉鬼。
“谁让你改我志愿的?”
徐进专心打麻将,没听见他崽子说了什么:“去去去,别搁这碍眼。”
“我问你是不是你改的我志愿!”
“你他妈跟谁吼?!”徐进一巴掌拍下,上头麻将纷纷触电似的蹦哒,等待即将上演的好戏。
“我是你老子!我改你志愿怎么了?!学什么电脑计算机,那玩意儿有用吗?报个交通当大车司机下学就能赚钱!”
“你知不知道学校差多少!”徐岚声嘶力竭,“我原来的学校是一本!一本啊!!”
是多少人拼了命都想踏入的985。
“什么一本二本三四五六本?你学习学脑子滑丝啦!”
徐岚生出一种浓烈的无力感,现在的他就像正常人误入聋子窝,一个人声嘶力竭快要崩溃,一群聋子答非所问,还嘲笑他像个疯子。
他上半身已经触碰到了上级社会的门槛,下半身却依旧被固有阶级与封建糟粕纠缠,一边存心作恶,一边听信谗言,两者结为共犯,拉他回深渊。
胃部一阵阵翻涌,脚下像是踩了棉花。徐岚眼睁睁看着他爹变成两个犹嫌不够,还在继续分裂、分裂,直到眼前彻底黑暗——
“小岚!!”
徐岚没昏迷太久。
他就是气急攻心刺激到了神经系统,导致一时血压骤降、心率减慢,大脑短暂缺血而引起的。
而徐岚清醒过来的首当其冲的念头却是“还不如死了”。
徐进嗤道:“说两句还晕过去,你就是没有富贵命穷金贵,跟你那完蛋妈一个样。”
“你老这么说孩子干什么?”他伯母是个难得心疼徐岚的,“没事啊岚岚,咋个学校你不得意去,再学一级就是啦①。”
徐进立刻看过来:“再学一级不要钱的②?这个钱你出啊?”
“你娃儿上学凭啥我出钱?”
“不出钱出什么馊主意!啥子学校不是上?”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的?”
“你讲道理,你给他钱!这孩子我不要了给你们!你们养!”
“……”
徐岚被他俩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再次心想,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死成。
因为徐进跟一个大学生搞上了,在外头姑娘那装上了瘾,回家难得喜颜悦色,还百年难遇地给徐岚买了去华宜的火车票。
再渺小,也是未来,也是希望。
跑出去,总比烂在这里好。
九月中旬,徐岚一人一行李箱踏上了华宜的土地。
军训之后他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工作,每天忙得像只陀螺,半点不敢歇脚。
开学前两个月,在宿舍其他人几乎都熟悉了,徐岚还没有跟舍友们说过两句话。
倒不是不想,工作晚上九点才结束,回来后还要赶各科作业,徐岚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搞什么所谓的人际关系。
学费还是用的高中时他妈临走前偷偷塞给他的一万块钱,千叮咛万嘱咐徐岚,这钱千万不能被徐进发现。
这次的学费算他妈未雨绸缪得以有惊无险,那下次呢?
微弱台灯照亮徐岚半张脸。
俊美非常,阴郁至极。
明明父母双全,可困难真到来的时候,徐岚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向谁求助。
不管向谁求助,最后还是他一个人咬着牙,跑着、走着、爬着,跌跌撞撞地往前。
他有家人,却始终在孤身。
长久生活压力之下,徐岚终于不负众望地在体育课上病倒了。
他清醒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耳边还有连续不断的“咔嚓咔嚓”声响,像是在闹耗子。
迷蒙间,好像有什么人说了句“醒了啊”。
徐岚抬手挡了下光,闭上眼睛又缓了会儿,这回眼神彻底清明了。
“睡够了吧?”
刚才意识朦胧,现下徐岚回神了,真真切切听见说话声音,后知后觉房间里确实还有个会喘气儿的。
跟他同物种那货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不沾半点红的苹果,“咔嚓咔嚓”的,原来不是闹耗子。
徐岚诡异地松了口气,凭借那头特立独行的紫毛,认出来了眼前这人是住在他对床的舍友。
陶广白。
“这哪儿啊?”
不说话还好,一出声给他自己都吓一跳。
“哎哟我操。”陶广白没憋住笑起来,“哪儿来的唐老鸭成精了。”
徐岚:“……”
笑够了,陶广白一屁股坐床边:“诶你那手别动,没看扎的有针?”
徐岚跟着扭头,左手上方正打着点滴。
“我……”
“你发烧了兄弟。”陶广白几口把苹果炫完,“四十度高温,额头都烫的能煎鸡蛋了。”
徐岚:“……”
他沉默着环视一圈,知道了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学校医务室。
“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陶广白抽了片卫生纸,边擦手边说:“难不成你还能自己飞过来啊?”
徐岚不是很能跟上这位潮男舍友的说话方式,索性道声谢不说话了。
他不吭声,陶广白却闲不住,在旁边叨叨:“诶对了,医生说你可能有点贫血,让去医院检查检查。”
“嗯。”徐岚说,“谢谢。”
陶广白低头盯着他看了会儿,“你干嘛这么拼命啊,以后工作了忙的机会多得是,干嘛不趁大学好好放松?”
徐岚倒是坦诚,言简意赅:“缺钱。”
小紫毛心大嘴快:“没钱找你爸妈要呗。”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陶广白眼神怯怯住了嘴。
偷偷觑徐岚表情,惊讶地发现对方表现异常平静,说话时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我妈跑了,我爹另娶了,没人管我。”
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得陶广白体无完肤,半夜都要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啊兄弟。”
信息量太大,陶广白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只好识趣缩到旁边,充当一只沉默寡言的灰扑扑小鹌鹑。
徐岚没当回事地笑了笑。
习惯是个特别可怕的东西,甭管多大的痛苦,它都会让你逐渐适应、麻木,直到身体与精神皆承受不了——
砰!
彻底崩断。
医院徐岚还是没去,贫血这东西不严重死不了人,补起来还特别麻烦,他猜想应该是这段时间太忙压力过大导致的,也就没放心上。
第一学期放假回家,徐岚跟张春和迎来了首次正式见面。
徐进拍他肩膀让他叫“妈”,徐岚不似他那么没脸没皮,张不开口,斟酌半晌,稽首说:“你好。”
礼貌疏远,省去所有称谓。
当时张春和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两人心照不宣,那年徐岚度过了一段人生中鲜少拥有的美好时光。
那时候他看着张春和不惜抛弃一切,甚至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徐进,是真的打心底里替这个年轻女人感到痛心不值。
至于后来撕破脸皮,也是真的从内心深处对他们感到厌恶。
徐岚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仅仅三五年就变得面目全非,为什么有的人会爱另一个人爱到死去活来。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抛弃自我。
装睡的人叫不醒,在意识到这点后徐岚及时止损,随着年纪增长,想与家庭彻底割裂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不回去过年只是个开始。
徐岚想,等他拿到毕业证,徐进就再也拦不住他了。
哪怕他真被逼急了起诉自己亲儿子,法律判定结果也不可能逼着他回去,最多只是履行赡养权,给徐进赡养费。
再忍忍吧……
“轰隆——!!”
窗外闪电将房间照亮一瞬。
声音巨大,把失眠半宿的徐岚吵回神。
身侧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动静。
徐岚扭头,在黑夜里看着睡梦中的江寒被雷声吓到,无意识地往被子深处躲。
小少爷平日里装模作样,结果临到睡觉赖着不走了。
徐岚以为小朋友精力旺盛,不困,谁知江寒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又有些犹豫地看向他。
犹豫且恳求地小声说:“打雷了。”
“我能和你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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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咋个学校你不得意去,再学一级就是啦。
=这个学校你不愿意去,再复读一年就是啦。
②再学一级不要钱的?
=复读一年不用花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