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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疵
明灼的爸爸妈妈都姓明,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只不过明灼的爸爸明琛是高考考到了帝京,从家乡出来读书、工作,留在帝京;而明灼的妈妈明曦女士则是家境贫寒,中学便辍了学,自己独身一人外出务工,先是南下,后来北上,最后漂到了帝京。
两人经人搭线在帝京结识,懵懵懂懂地相亲、相爱,然后结婚、生子,有了明灼。
一家三口暂住在明琛单位分的房子,家里人又都在老家,不便过来,明曦只好辞去工作,自己在家带小明灼。
后来,明灼渐渐长大,明曦有了闲暇,便在家摸索着着手开了个网店,减轻明琛的经济压力。
小时候,尽管家里不富裕,但在明曦的操持下,明灼浸在幸福中长大,从未觉得家里穷过。
直到她四五年级的时候,明曦不再满足于囿于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整日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重新出去找工作。
她干过小时工,给人打扫卫生、刷碗,也去过批发商城给门槛不高的店铺当会计、算账,按月领取薪资。后来,她因会来事的勤奋和口齿伶俐的机灵被大客户看中,推荐去正经的商场当销售,这才终于走上属于她的正途。
明曦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学东西很快,也努力。她从初来乍到的销售一路晋升、跳槽,从市郊做到市中心,成为了坐拥一席之地的店长。
相比之下,本科毕业后就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而后顺理成章成为CBD众多白领之一的明琛则是在国企兢兢业业了十几年,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同期进来的员工要么升职要么跳槽,只有他一直停留在原地。
起初,明灼放学自己回家后写会作业就能等到妈妈回来做饭,然后爸爸回来,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随着工作越来越忙,明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明灼作业都写完了,明琛也回家了,明曦还没回来,两人便一起等晚归的明曦。
从小便被妈妈有意培养独立自主的明灼不忍心看明曦那么辛苦,大晚上回来还要做饭、洗碗、洗衣服、擦地,忙得团团转。做完作业后如果时间还早的话,明灼会学着妈妈的样子把她和爸爸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洗净、甩干,晾在阳台,等干了之后再用熨斗把爸爸的衬衣一点点熨得平平整整。
明曦的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却背道而驰,一直在走下坡路。
明琛和明曦的间隙从微不足道的口角开始,争执愈演愈烈,闹成一条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鸿沟,谁也无法逾越。
关在门内的低声对峙,被小明灼不经意撞破之后,不但没有收手之势,反而没了束缚般越发肆无忌惮。
从躲着明灼吵,到背过明灼吵,再到当明灼面吵。
摩擦、冲突、上头、冷静、翻篇。
明灼夹在两人中间,眼睁睁看着家里陷入某个怪圈不断循环往复,却无能为力,阻止不了矛盾的发生。
有一年暑假,明曦提前休年假在家歇息,恰逢两人关系稍稍缓和,明灼于是提议一家人一起去海边。
明灼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去平潭岛追蓝眼泪,但考虑到爸爸还要上班,便将目的地改成了帝京附近的海域。
反正一家人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不料天公不作美,明灼去津海的那几天正赶上难得一遇的台风,海域及其海上娱乐项目、周围的商铺,基本上全都关了。
可明灼实在太久没有体验过一家人一起出游的感觉了,哪怕在岸边玩玩也十分知足。她和明曦趁着天气还不错的时候,在将将及膝的浅水区戏水嬉笑,竟也不亦乐乎。
玩得太过尽兴时,明灼一时没注意脚下,不慎跌入海中,被明曦囫囵捞起来时,已是呛得满眼通红。
这边明灼和明曦相视一笑,觉得不足挂齿的小插曲,却惊得岸上远远观望的明琛几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没事吧桃桃?”他连泳衣都没换,一身便装就下了海。
见明灼无大碍,他又将怒火直指身旁的明曦。“明曦你怎么看孩子的?明灼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是吗?”
一场欢声笑语就这样戛然而止。
回酒店后,明琛拿出电脑加班办公,明灼和妈妈窝在床上温声絮语。
一派相安无事的和谐。
明灼以为今天晚上就这样了。
谁知,当她起身去厕所准备洗漱、随手关上门的瞬间,明琛宛如蛰伏已久的野兽,转身便向明曦扑了过去——
“你到底对桃桃做什么了?她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溺水?”
他一巴掌扇在了明曦的脸上,然后揪住她的衣领,就这么硬生生把人从床上一把拽了起来。
“明琛你他妈疯了是不是?桃桃也是我女儿!我能对她做什么?”明曦被打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奋力挣扎,却挣不脱男人的手。
白皙的脸颊上浮现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明灼察觉到动静后,立马扔下手中的牙具冲了出去,哭着上前斡旋:“爸爸你放开妈妈!是我自己摔的,和妈妈没关系,真的,你放手好不好......”
明灼记不清这场闹剧是怎么收尾的了。
却记得最后,当房间里好不容易回归平静之后,她躺在床上,祈祷一天的浑沌到此为止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鼻塞令她难以入眠。
她忍住窒息的不适,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地尝试变换呼吸方式。
偏偏窸窸窣窣的动静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明曦翻过身来,“怎么了宝贝?你不舒服吗?”
明灼听见明曦沙哑的嗓音,满腔的委屈再度席卷而至,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晶莹顷刻间夺眶而出,行行热泪止不住地滑落。她不敢开口,只是使劲地摇了摇头,示意明曦她没事。
明曦又怎会不知明灼的心思。
女人抹去眼角的湿润,安慰女儿:“没关系,这里住不惯的话妈妈带你回家好不好?”
一边的明琛闻言,“噌”地从床上蹦起来,狠声质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想带着孩子去哪?”
“你女儿不舒服你听不出来吗?”明曦起身收拾行李,“爱住你一个人住,我和桃桃回家。”
“明曦你闹够了没有?外面在下暴雨你怎么回家?”明琛夺过车钥匙,阻拦她的动作。
“我受够了!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就你做什么都有理,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明曦手里的东西尽数被抢走,克制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决堤。
她抓过随手放在桌上的矿泉水瓶,倾尽全身力气对着明琛电脑的方向浇灌所有。
也就是在这一刻。
“你有完没完!”伴着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男人彻底撕下虚伪的面具,一把将身前的明曦推开。
明曦撞上一边的床头柜,动弹不得。
后腰直直顶上尖锐的柜角,一声闷响之后的阵阵钝痛击得明曦浑身僵住,她想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豆大的汗珠从女人毫无血色的唇边滚落。
明灼后知后觉捞起枕头下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时声线抑制不住地抖。
明琛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一夜,急救的鸣笛划破漆黑的雨帘。明曦以家暴为由起诉明琛,胜诉,离婚,争得了明灼的抚养权。
那一年,明灼刚上高中,明明是未成年的年纪,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稳重与独立。
那之后,明灼再也没有联系过明琛,也再没有去过海边。
......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任性非要去海边,如果不是我,他们就不会吵架,妈妈不会受伤,爸爸也不会生病......”
姑姑说,一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变故,让浑浑噩噩的明琛清醒了过来。
他独自去了逃避多年的精神科,不出意外地诊断出中度抑郁症。
休假、返乡,服药、治疗。
指标渐渐好转,心头的执念却一直放心不下。
他追悔莫及,却无颜再面对曾经亲爱的家人,所以只是默默和明曦询问明灼的近况,而不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打搅她好不容易归于正轨的生活。
“都是我不好......”明灼第一次向旁人揭开自己破碎的过往,将狰狞的伤疤毫无保留地袒露在贺凛南面前。
少女的眼泪打湿了男人的衣襟,在贺凛南的心口处灼得他生疼。
他抚过明灼的后背,把她尽数拢入怀中。
“明灼,那不是你的错。”两个不适合的人再怎么勉强在一起最后也会分开,即使没有你,他们也会因为无数的理由争吵,最后用极端的爆发结束这段错误的关系。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一个吻轻轻地,轻轻落在她的发间。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那些伪装成所谓爱的控制与压制,还有隐匿在皮囊之下的扭曲与畸形,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避免得了的。
“你已经长大了,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不要再等待别人施舍了。”
不要再渴望回到那个看似圆满实则早已满目疮痍的家了,也不要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父爱了,徒劳的期待只会化作无形的利剑,一次次地刺破你最无防备的柔软。
你已经走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头了。
他给不了你的,你自己也可以给自己。
你这么好,值得被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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