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浮

　　热可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江赋闻到那股香甜后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拿到唇前抿了一口，压抑着内心的狂躁。

　　“只能是你。”
　　江赋听到许缘的回答，放下杯子的手一顿，睫毛轻颤却未曾察觉。

　　没过一会，她又说：“姜浮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家教老师，你清楚意思吗？”

　　“江赋。”

　　许缘好像格外偏爱他的名字，念起来的时候语调柔和，尾音轻轻上扬，像钢琴的第一个音那般空灵。

　　怎么会不明白，江赋知道许缘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只能是你，可以在曲解下存活的浪漫。

　　许缘站起身，没说话，江赋抬头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我明白，她需要的不是家教老师，是心理老师吧。”

　　江赋看见许缘的裙摆被风吹动飘起一点弧度，他看见她眼眸似平静的湖面，看见她嫩红的唇瓣一开一合。
　　他想，随缘吧。

　　“江赋？”
　　“什么？”江赋回过神来，显然没听见许缘刚刚在说什么。站着的那人闻言也不恼，转身走到办公桌旁。
　　“我说，我觉得姜浮似乎可以接受和你相处，所以我不希望你拒绝，我会给你开个满意的工资。”许缘说的不紧不慢。

　　江赋突然有些想笑，他看着很缺钱吗。

　　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许缘拿着笔记本走到他面前：“就算作为朋友的身份，帮帮我，好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拟合同。我每个阶段可以给你开到五万，你需要履行的义务除了教她基本的高中课程，还要让她能够和男性正常交流接触。”
　　像是怕江赋不接受一样，她又急忙补充道：“但如果你有事要走也是可以的，提前一个月跟我说，我给她找女老师。”

　　这次江赋没再沉默，他蓦地抬眸看她，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许缘，你知道我在A市年薪多少吗？你知道我现在还有个乐队能不断给我带来收入吗？你知道我那远在国外的父母虽然不怎么管我，但出于愧疚想起我就是打钱吗？许缘，我不缺那几万块。”

　　许缘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如同一滩死水。

　　“不过，”江赋站起来低头看她，“如果是身为你的朋友，好，我答应你。”

　　办公室的单向玻璃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湖畔。太阳已然升起被高峰托着，阳光照的湖面散发金光，岸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枝桠疯长以供鸟儿筑巢。

　　早晨没往日那般凉，夏天要来了。

　　江赋拒绝了跟她一起去吃早饭的邀请，他没刷牙没洗脸，刚和人说那么多话已经够厚脸皮。加上许缘的联系方式就离开了，正站在路边感慨泸城出租车的效率惊人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江赋！”
　　闻声望去，许缘在窗户上拿着黑色风衣朝他招手，见江赋看见她才停了动作。
　　江赋从兜里拿出手机挥了挥示意她微信说。

　　小橘：衣服没拿。

　　看着同意的好友申请江赋有些恍惚，他记得从前自己是加上过许缘联系方式的，不过后来他给删了。
　　是比离开泸城更前一段时间。
　　他没机会细想下去许缘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小橘：我给你送下去吧。
　　潮水：不用，我下次来拿。

　　那头回的很快。
　　小橘：不会冷吗？

　　江赋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温柔。
　　潮水：夏天要来了，不冷。

　　许缘没再回复，正好出租车也来了，江赋伸手开门坐了进去。在司机问尾号的后他报了串数字，侧过脸看向念三火画室。
　　那团他知晓是许缘画的火焰似乎烧进心里，惹的他现在浑身燥热。

　　打开手机看着聊天界面，点开了她的主页改了个备注。
　　——许缘。

　　刚打算熄屏一条消息崩了出来。
　　许缘：我晚点拟好合同发给你确定一下。

　　江赋有些烦躁，想抽根烟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放在了风衣口袋里。
　　他自嘲的轻笑一声，点开键盘。
　　潮水：不用。
　　许缘：？
　　潮水：我看着很缺钱吗？也不是什么正经老师。
　　潮水：我不用工资。
　　许缘：为什么？我也不缺那点钱。
　　潮水：你能做慈善不允许我做？反正在家里闲着没事，带带小孩我还是有点经验的。
　　许缘：你知道慈善家是什么吗？
　　潮水：是做好事的。
　　许缘：是人。

　　江赋看着最后一条消息嘴角抽了抽，他没想到许缘为了缓解尴尬还会讲冷笑话。
　　潮水：是是，我是大善人。
　　潮水：大善人也是有朋友的，帮朋友忙多正常，你要过意不去请我吃饭就成。
　　许缘：吃饭那是应该的。
　　潮水：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许缘：可以的话今天就能开始，主要是一个脱敏的过程。
　　潮水：成，我下午过去。
　　许缘：好。

　　江赋没再回消息，他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突然觉得今天格外特别。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天让他觉得有今天特别，昨天刚跟高中暗恋过的人重新认识了一下，今天就要去人家手底下当员工。
　　不想要工资的理由也很特别，没有合同两人就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最多是给请的外援。这样一来江赋会觉得心里舒坦一些。

　　老街的生活气息远比湖畔重些，顾迟朝耷拉着双拖鞋跟个老大爷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许缘跟在他身后，低头拿着手机翻看着江赋的朋友圈。

　　她有些小窃喜，因为江赋现在的朋友圈内容远比高中时丰富些。一成不变的还是爱发原创诗词配上些唯美的照片。
　　通过朋友圈许缘知道了江赋口中的乐队：一个叫Miraitowa的流行乐队。
　　许缘点开一张宣传图片，她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你在哪读的大学？”
　　“A大。”
　　江赋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成了一把刀刺进许缘的心脏。

　　那是大概一年前，许缘偶然得来的机会受邀去A市参加画展。白天跟不少同行接触，看他们多多少少都已经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如鱼得水，说自己不失落是假的。
　　那天晚上她情绪突然涌上来，接受了好友的邀请去了当地有名的清吧玩。

　　她兴趣不大，更多的是想放松一下，动作慵懒，借着昏暗的灯光没有刻意经营自己的表情。
　　随着一阵欢呼声响起，许缘朝台上看去，似乎是个乐队上场了。

　　主唱是个身穿灰色帽兜衫的女生，一头凌厉短发将她衬托的很酷，双手握着立麦站的放松，看上去很年轻。
　　她上台后口哨声呼喊声层出不穷，刚开口，一阵浑厚低哑的轻喃，许缘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便挺起腰仔细听了起来。
　　一声清唱完毕，伴奏随之接入。

　　刚唱完第一句时许缘就知道了是哪首歌——《有一种悲伤》。
　　女孩唱的动情，仿佛要将一段充满遗憾的故事汇入歌声传递出来。

　　许缘拿起一旁的酒抿了一口，许多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今晚注定要彻夜难眠。

　　她短暂的允许自己想起江赋，回忆起了从前的事。

　　台上的歌声里突然带了些哭腔，不知道是情到深处不由自主，还是有意为之。
　　“有一种悲伤

　　是你的名字停留在我的过往

　　陪伴我呼吸决定我微笑模样

　　无法遗忘

　　有一种悲伤

　　是笑着与你分开思念却背对背张望

　　剩下倔强剩下合照一张

　　......”

　　许缘轻笑一声，垂眼看着面前的酒，毫不犹豫的仰头畅饮，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不经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一句歌词都能想起他。
　　而那个名字正如歌里说的，只能留在回忆里。在毕业之后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他们也从未有过一张合照。

　　时间一晃过去了许多年，许缘刻意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只留下一些实在难以忘怀的印象。

　　可今晚，和他不再联系的第六年，她必须承认。他于她而言，无法只成为一个印象，他们之间的故事形成一根神经埋在了许缘脑中。

　　丢不得，也忘不掉。

　　“许缘，”顾迟朝皱着眉头朝她挥手，“你走路上发什么呆呢？”

　　“对不起。”许缘秉持着先道歉的原则小跑到他身边。

　　“看什么呢？”顾迟朝问。
　　许缘没对顾迟朝说过谎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说。

　　顾迟朝也不在意，耸了耸肩：“我直觉一向很准，跟你说的那个江赋有关系是吧。”

　　许缘撇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鼻子心想要不要这么准。
　　“诶，心理学上说摸鼻子表示心虚哦。”顾迟朝侧过头朝她阴阳怪气。
　　“嗯。”许缘自知说不过他，见瞒不住索性承认了。

　　两人走到了一个小学，旁边的“万州牛肉面”就是顾迟朝心心念念的那一口。

　　见着吃的他就没那么八卦了，对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要一碗牛肉粉，加蛋加豆干。
　　许缘说了句跟他一样顾迟朝还不满起来：“你不许跟我一样，老板，给她加两个蛋。”
　　“不是？”许缘见他这波操作有些懵了，“我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吃不完，”顾迟朝显然不在意这些，“反正你不要跟我吃一样的。”
　　说完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

　　许缘小声说了句幼稚，朝老板笑道：“我不用鸡蛋了，一个都不用。”
　　老板点点头，眼神微妙的看了眼顾迟朝。

　　两人面对面坐着，许缘正想再看眼那张照片时就听见顾迟朝低语：“找到了一个愿意争抚养权的人了。”

　　“谁？”许缘收起手机猛的看向顾迟朝。
　　“外婆。”顾迟朝声音里有些无奈。

　　许缘懂了他的意思，这个外婆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
　　“她要多少？”许缘问。
　　“只要了个演出费。”顾迟朝说。
　　“你给的演出费能少吗？”许缘淡淡的看着他。
　　“真不多，”顾迟朝狭目微眯，“乡下人，一听只要出庭说两句好话又不用抚养人，当捡便宜的事，能要多少。”
　　许缘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算了，挺好的，太多牵挂在这反而走不掉。”
　　“那边已经开始走程序了，我稍微打点了一下，”顾迟朝说，“过不了多久的。”
　　“稍微？”许缘闻言笑出了声。

　　牛肉粉一前一后的端上桌，许缘拿过筷子递给他。

　　顾迟朝慢条斯理的解开筷子包装，声音很轻：“都是小钱，就当积德了。”
　　“B市太子爷就是不一样，”许缘调侃道，“这粉吃的太不符合你身价了。”
　　“别，”顾迟朝一口粉都快进了嘴，听见许缘的话连连摇头，“别给我贴什么标签了，我的财富都是家族积累来的，跟我自己没啥关系，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有点钱的普通人，别跟我扯这个。”

　　许缘看着他这张精致张扬的脸有些时汗颜，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普通人。

　　两人都秉持着食不言的习惯，这顿饭吃的很安静。直到结束顾迟朝扯了张纸擦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许缘爱吃辣，一碗粉吃完汤底都是红油飘在上面，补妆的间隙顾迟朝去把钱付了。
　　补好口红后她坐在原地没动，顾迟朝也走了过来又在她面前坐下，两人饭后必备的谈话环节。

　　“我今晚上就走了。”顾迟朝撑着脑袋，拿了根筷子搅汤。
　　“之前不是定这周末吗？”许缘问，“还有三天呢。”
　　“忘了老爷子生日，得先赶回B市一趟。”
　　顾迟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许缘：“主要是吧，江赋怎么突然来当老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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