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矢
桃襄边上就是人妖魔三地的交界处。这处是妖魔气更盛些,夏季的树就有了萎焉的影子,朽色顺着枝干攀到了枝桠,飘出一丝腐烂的气息。
这地界往往热闹。说起热闹的根源也是好笑,多半是不知哪里来的不像人不像妖的东西向地上一躺,巡逻的人见了一开始还问,那东西还理直气壮地顶嘴,张口就是:“晒个太阳你也是管上了,人模人样的东西!”。
听上去像骂又不像骂的,打又打不着,也是恼火。
但这交界线往前往后推五里,基本上就见不着能动的影子。
只见着一处郁郁葱葱着,一处秃了,一处枯木横生。
……这话倒也不对,光秃秃的妖土和树林荫翳的人族领地的确是见不着什么人影。
阴气森森的魔窟倒是整日都鬼影幢幢。
人妖两族都是紧张地盯梢对方,对于魔窟中忽地一闪而过的影子全不在意。
熟悉于此的白晴毫不担心地随意挑了棵顺眼的枯木,全然无视背后仿佛被窥伺着的毛骨悚然感,晃晃地坐在枯枝横出的枝桠上,顺手扔给底下警惕地四处张望的魔一个包裹:“辛苦,这是报酬。”
枝桠正下方的硒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激灵,差点炸毛:“注意点!这是矢的地界——我可对付不了那家伙!”
白晴敷衍地应了他一声。
硒鬼鬼祟祟地观察半刻,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拆开一个角:是一袋子冷了的桃花糕。
拥有一小块自己领地的小魔头硒对此很看不少眼,失望地将包裹向上一扔,兴致缺缺道:“我不差这口吃的,你自己留着罢。”
白晴并不接,悠哉游哉等着看那包裹又自个儿落下去,慢吞吞道:“我可没闲心给你论什么报酬,这是山姑娘送的……”
说时迟那时快,自矜自傲的小魔头在包裹落地的前一刻,险中又险地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接下了这袋子桃花糕。
骂骂咧咧地重新小心拆开——果然撞碎了。
白晴还颇无情地落进下石嘲笑:“叫你瞎扔,该。”
没功夫搭理她,硒谨慎地把糕点妥当收好,紧张兮兮地又观察了半天来路,道:“我该要回去那亭子了……我可不知道你们的人能不能破了我的阵,得抓紧些——你是和山姒说回去见你姥姥是罢?”
“哈,”白晴轻哼一声,忽然换回了夹着魔族口音的人话,“吾子盼吾久矣,是该见见。”
人话不很好的硒疑惑地回过脸,嘴里发出迟疑的一声:“嗯?”
白晴笑:“但我没那空。”
“顺带一说,”白晴轻盈地从十丈高的枯木上一跃而下,语气轻慢地给正要匆匆离去的硒捎上最后一句话,“那等低劣的障眼法和圈地阵,他们是想破随时能破的。而你对付不了的矢大概已经把我们的话听全了,不过听说她不怎么管闲事——你只管别被两方抓死了就行。”
警戒了半天自以为万无一失因而背影欢欢喜喜的硒原地跌了一跤。
白晴倚在枯木上,漠然看着他满口不干不净的话跌跌撞撞地远去,转身欲走,忽地听见了耳边一阵风声。
此地向来阴湿不见天日,四处浮动着躁动的不安与急切,仅有的一点萤虫在瘴气里若隐若现地飞动,尾部有着模糊微茫光亮的囊里藏着剧毒。
生命在这里的逝去悄无声息,留不下一点念想。
箭矢破空声骤响。
几乎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蹲躲在阴影里的魔只是感觉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黑影,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正欲后退,便觉呼吸一窒,那支淬了毒的箭矢赫然抵在了他的喉间。
耳后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
当啷一声响,他手里的弓跌在了地上。
“看来我弄错了两件事。”白晴半弯着腰,单手钳制住身下的魔,还有闲心转了转手里的箭矢,一点不担心误划伤些什么。被迫直视泛着冷光的利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魔心脏狂跳,差点控制不住骂人。
大概是觉得俯身有些累了,白晴略微直起腰身。她半眯着左眼,只单睁开右边的赤瞳,模模糊糊的光线投下来,仿佛就隐约浸了血色。
“大名鼎鼎的矢也不如传言里的厉害。”
她弯眼含着笑,斜斜睨着旁里走出的魔,话音又是一转:“另外,也不是那么不爱管闲事。”
阴影里走出四五只魔。最前头的那个一身利落,高近八尺,面色冷然。她一袭黑衣包裹全身,青丝束起,细长眼高挑,瞳色暗红,薄唇紧抿,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面相。另有一对纯白长角从她额上生出,颜色近雪。
魔善化形,原型大多却近似于人,除却白晴这类少数异瞳的,多半是长角有尾多肢的。
这便肯定是矢了。白晴没同她打过照面,略眯着眼上下打量,倒是觉得新奇。
这魔不似寻常的一般浑身缠着邪气,脸上倒还有点正气模样。只是好像总觉得哪里古怪,白晴正欲仔细瞧瞧,就见矢似乎是有些反感地皱起眉。
矢的视线略过白晴,直接扫到地上僵直身子的魔身上,皱起的眉尖快要堆起褶子了:“你怕什么?”
“碰上这样的花架子,就连弓都丢了?”
她的声线同长相一样冷淡,像懒得多说一个字,嗓音里还有股淡淡的嘲讽意味,以至于平平的几个字听上去都像是扎人。
地上的魔不自觉抖了抖。
矢颇感无趣地移开视线,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白晴干净乖嫩的脸上。这张脸是她见过最像人的,相似得让她几乎本能地感到反感,矢轻蔑地哼笑一声,嘲道:“分明箭都接不住,身形快了两分,顶什么用?”
“这等身子骨,碰一下,脆得就折了。”
白晴忽地笑了。
她没搭理矢前面说的话,只是眉眼弯弯地冲她笑,语气轻快地像真在讲一个笑话:“我说呢,好好的魔,哪里来的正气,这老天怎么会许这样的事呢?”
“果然呢,险些没认出来,这一满身的——都是死气啊?”
她全不在意周围魔变幻的神色,只是探头去看矢身后那魔,眼尖地瞧见了他肩上抗的黑色重物,于是指着笑:“哎,姑娘,你此趟为埋尸来的?”
“这么算,死你刀下还算走运。”
-
另一端的湖中亭内,在众目睽睽之下,努力装作高兴的山姒瞪圆了眼睛,话抖得不像是从嘴里吐出来的:“你你你……你说,那魔族姑娘,有子嗣啦?!”
化作白晴模样的硒努力理解她的意思:“不是,她好像还没死……”
山姒呼吸一滞:“也就是说,她早结了婚?”
这回硒听懂了,连忙解释:“那没有。”
“……”
“所以说,她没结婚,有了子嗣,这趟是赶着去见她和前个情人生的孩子,而那个情人甚至还没死?!”
这段话信息量太高,硒尝试理解未果。又见山姒一脸急切,想想她说的也不可能是错的,善于察言观色的魔头硒咬咬牙,强作镇定地点头。
山姒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晕厥。
远处观察的婉安拧起眉,莫名的不安让她不太坐得住,不由得出声:“不太对……”
“怎么不对?”前来凑热闹的许三成耳尖地听见了她的低声,这地方规矩不严,他在上回山姒的盛情邀请下已经结识这姑娘和她的朋友外加一只土猫,此时他不知道怎么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起身就是大声质询,“这有什么不对?这不可能不对!”
婉安被他的动静吓得一激灵,差点就反射性抽刀,又忽然想起自己在这里并没有随身佩刀。而对危险一无察觉的许三成还在情绪激动地指着亭上那人,语气极度笃定:“这就是!除了我嫂子,没谁能让人露出这种生无可恋的神色!!”
婉安:“……”
只能说言之有一定理。
都给孩子留下阴影成这样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许三成闭上嘴坐回去,沉默着望着湖里游鱼,企图让所有人和这鱼一样忘掉所有事情。
和他对读书考功名的态度一样,充满希望,但毫无用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