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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
翌日清晨,梅茂茂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趿拉着拖鞋晃向电梯。例行公事:下楼觅食,顺便给那位事儿多的梅少爷——她二哥梅茂霖——带早餐。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按钮,电梯门“叮”一声开了。梅茂茂睡眼惺忪地走进去,转身回头的瞬间,愣住了。随即一股熟悉的“冤家路窄”的无奈感涌上来。
王锐,他就站在电梯外面,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惊讶,歪着头,眉毛高高挑起,嘴角撇着,那表情活脱脱在说:哟呵,小拖油瓶,撞上了?
梅茂茂心里“啧”了一声,想都没想,手指快得像条件反射,对着关门键就是一顿狂按!关!赶紧关!省得麻烦!
“叮——” 门快合拢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插了进来,门不情不愿地弹开。
王锐那双长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劲儿,一步就跨了进来。他人高马大,空间感顿时小了不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须后水和淡淡烟草的味道飘了过来。紧接着,梅茂茂就觉得胳膊一紧——王锐的手肘极其自然地、带着点逗弄似的熟稔,绕过她身前,轻轻一勒一带,就把她像拎个小包袱似的带到了他身前,后背差点撞上他。
“喂!” 梅茂茂短促地抗议,有点恼火地扭动,“松开!你松开!勒着我了!”
王锐低头看她像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似的扑腾,那张帅脸上没什么恶意,嘴角甚至噙着点看热闹的笑意。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头顶:“还跑?见我就躲?”
手臂的力道松开,梅茂茂立刻像泥鳅一样滑开,缩到电梯最远的角落,抱着胳膊,一脸“离我远点”的不耐烦。
然而,那只大手又来了,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劲儿,沉沉地搭在了她肩膀上。梅茂茂皱着眉甩了甩肩膀,想抖掉。
头皮一痛!王锐竟然揪住了她一缕头发,带着点“让你不老实”的意味,又把她给拽了回来,强迫她面对他站好。
“老实交代,跟谁来的?不会是来见网友?” 他弯腰凑近,那张放大的俊脸带着审视和促狭,眼神里满是“让我猜猜”的兴致。
梅茂茂没好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几乎翻上天。“小锐锐!” 她故意用这个他讨厌的称呼,带着点小得意,“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要是外婆知道,你把B市金光闪闪的‘铁饭碗’给踹了,偷偷跑到这儿来当‘戏子’……哼哼!” 她学着他的腔调,“看她老人家不拿鸡毛掸子给你来个‘竹笋炒肉’!”
王锐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一丝被戳中软肋的尴尬飞快闪过,随即又被更大的兴趣取代。“哟呵,” 他站直,抱臂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小丫头片子消息挺灵通啊。让我猜猜……” 手指在臂弯敲着,“我哥?不可能,昨儿刚联系过。你大哥?在美国。你小哥?去美国探亲了……那就只剩下——”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锁住她,“你那个不务正业的二哥了?他也在这儿?拍戏?”
梅茂茂紧闭着嘴,就是不吭声,只抬起眼皮,给了他一个无比清晰的、混合着“你摊上事儿了”、“自求多福”、“看好戏”的眼神,眼底带着点促狭的光。心里寻思,你还瞧不起我二哥,现在最不务正业的就是你!
王锐的表情从探究变成了真正的惊讶,他猛地向后一靠,撞在电梯壁上:“我靠——!不会是我这部剧吧?!” 巨大的荒谬感和即将到来的麻烦感让他下意识去摸裤兜里的烟盒,指尖刚碰到又猛地顿住——电梯里还有个小不点呢。抽烟的念头被打断,他有点烦躁,抬手,习惯性地、带着点长辈逗小孩(虽然方式欠揍)的劲儿,在梅茂茂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把她头发弄得更乱。
“王锐!” 梅茂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积攒的怨气爆发了,“你就知道欺负我!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你看你哪有点舅舅的样子——!!” 她尖声控诉,踮起脚尖就想把刚才那下揉脑袋的“屈辱”还回去,目标直指他可恶的脸!
可惜,身高是硬伤。指尖刚蹭到他下巴。王锐嗤笑一声,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特好玩,漫不经心地伸出双手,轻松按住她两个躁动的肩膀,像按住一只炸毛的小猫。“行了行了,别闹腾了。” 语气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敷衍。
“叮——”
电梯门滑开的声音如同救星降临。
梅茂茂和王锐同时扭头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一个体型非常壮硕的女孩,几乎堵住了门。她手里捏着个白色充电器,圆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王锐。
“锐哥!你手机充电器!” 女孩声音响亮。
梅茂茂这才猛地发现——电梯还停在三楼!刚才光顾着“斗法”了!巨大的尴尬瞬间让她脸有点发热。她猛地用力挣脱王锐的“固定”(他也没用力),飞快地弹射到电梯对角的角落,背贴着厢壁,恨不得离他八丈远,脸上写满了“别惹我”。
王锐瞬间切换了频道。他站直,顺手理了理被弄皱的衬衫,脸上那副逗小孩的痞气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温和有礼的社交模式,还清了清嗓子。“谢了,越越。” 他自然地接过充电器,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好听的调子,“一起吃早饭?” 标准的客套话。
胖女孩越越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无比:“好啊锐哥!你想吃啥?我请客!” 她边说边进来,动作极其自然地侧身,手臂就挽上了王锐的胳膊,带着一种亲昵的占有感。同时,她圆润的身体巧妙地一挪,像一堵厚实的屏风,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王锐和缩在角落里的梅茂茂之间。
电梯门合上,下行。
梅茂茂缩在角落里,感觉空气有点闷。越越身上甜腻的香水味和王锐的须后水混在一起。她能感觉到那女孩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别靠近他”的气息。短短几秒,有点难熬。梅茂茂盯着跳动的数字。
终于,“叮”,一楼到了。
梅茂茂等着那两人先出去。就在越越亲昵地挽着王锐迈出电梯的瞬间,她飞快地侧了下头。那眼神像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丝轻蔑和强烈的警告,狠狠地扫过梅茂茂。意思很明显:离远点。
梅茂茂只觉得一阵无语,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是……绝了!
这俩人,一个爱逗人嫌,一个眼神放箭,锁死算了!
省得祸害别人!
等梅茂茂随便塞完早饭,拎着油条和豆浆上楼,梅茂霖已经收拾停当。穿着军绿色的工装羽绒服,提着个挎包在看表,周身散发一个称职打工人的干练气场。
梅茂茂赶紧递上豆浆。梅茂霖面无表情地接过,精准地将杯子上下倒了几下——确保均匀。插上吸管,喝了一口。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极短,光滑圆润,绝不超出指尖。梅茂茂知道他嫌长指甲麻烦,总是磕到自己。
“哥。” 梅茂茂跟着他进电梯。
“嗯?” 他咬了口油条,无声地咀嚼着,侧头用眼神示意她说。
梅茂茂吸口气:“我早上碰到小舅了,他在这边拍戏——”
梅茂霖咀嚼的动作没停,墨镜后的目光抬起,平静地看向她,等着下文。
“——他好像是你那部短剧的男主角。”
电梯平稳下行,数字一格一格跳动着。梅茂霖咽下口中的油条,喉结微动。他依旧平视着前方光洁的电梯门,门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梅茂茂说的既不是他剧组的男主角,也不是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小舅舅,而是诸如“油条味道还行”之类的闲话。
梅茂茂紧盯着门上他模糊的侧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嚼油条的动作都保持着一种刻板的规律。只有握着豆浆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微微泛白,随即又松开了力道。
电梯“叮”一声到了一楼。门滑开,外面大厅的冷空气和消毒水味儿一起涌进来。
梅茂霖抬脚就往外走,步伐一点没乱。梅茂茂赶紧小跑两步跟上。
“哥?”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试探。她以为他至少会惊讶一下,或者问点什么。结果他就“哦”了一声,平静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梅茂霖脚步没停,目光扫过酒店门口那辆半旧的面包车——小郭的车。他径直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梅茂茂也拉开后门钻进去。后座上塞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器材包,她勉强找了个空坐下。
小郭正啃着肉包子,含糊地招呼:“梅哥,妹妹,早啊!吃了吗?”他从后视镜看到梅茂茂手里的油条袋,“哟,吃过了。”
“嗯。”梅茂霖应着,把剩下的油条几口吃完,然后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和嘴角,动作细致得跟他检查房间时一个样。
车子发动,引擎闷响着,驶入县城的早晨。街道冷清,路边的积雪被压成了灰黑色的泥水。
梅茂茂看着梅茂霖的后脑勺。他靠在椅背上,墨镜重新架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巴和抿着的嘴唇。他像是闭目养神,又像是看着前面灰蒙蒙的街景。
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声和暖气口微弱的出风声。梅茂茂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啥呢?告状说王锐在电梯里又逗她?还是再强调一遍王锐是男主角?她哥的反应已经够清楚了——他知道了,并且没打算为此多费口舌。这种彻底的平静,反而让梅茂茂心里有点没底。
她想起小时候,二哥也是这样。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或者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总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顶多问一句“伤着没”或者“赔钱了没”,然后默默帮她收拾干净,从不刨根问底,也不训斥。他的平静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那些闹腾的情绪,让她既靠近不了,也搞不明白。
小郭大概也觉得车里太安静了,试着找话说:“梅哥,咱先去片场看看?不远,就在古城墙根儿搭的景。王哥……呃,王锐老师应该也快到了。”他提到王锐名字时,下意识从后视镜瞄了梅茂霖一眼。
梅茂霖靠着椅背,墨镜遮眼,纹丝不动。好像“王锐”这个名字,跟路边掠过的光秃秃的树没什么区别,引不起他半点兴趣。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小到几乎看不见。
梅茂茂扭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灰扑扑楼房,蒙着厚厚灰尘的招牌,偶尔有几个裹成球的行人缩着脖子走过。这个陌生的、寒冷的东北小城,连带着车里这份安静得有点过分的氛围,让她感觉空落落的。
她猜不透梅茂霖在想什么。是觉得王锐当男主无所谓?还是……已经在琢磨怎么对付这个麻烦亲戚了?以她对二哥的了解,他绝不会因为对方是亲戚就降低标准或者容忍添乱。他那份平静底下,通常藏着最直接、也最不容商量的决定。
面包车拐了个弯,驶上一条更窄的路。远处,一段斑驳的古城墙在冬日的薄雾里显出了模糊的影子。
梅茂霖终于动了一下。他抬手,把墨镜往下拉了一点点,露出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静静地看向前方城墙的方向。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利落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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