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又逢春

　　回江县的时候，周奉心中五味杂陈。
　　见面次数不多，但是总会护着周奉的姜奶奶，现在记不太住东西了。
　　沈江北说过完年没多久，就发现姜奶奶开始认错人、忘记事情，但一般都还是处于清醒的状态。
　　沈江北说还是希望在姜奶奶能记事儿的时候，让周奉再见见姜奶奶，但是之前确实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这事。
　　临走时，姜奶奶亲切握着他俩的手说：“不要再斗气了，你们大了，奶奶不能一直护着你们。”
　　周奉心里的石头，一次次裂开，被浇进去了温暖的水。
　　沈江北望着周奉扭着看向窗外的侧脸，淡淡开口，“阿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把握好剩下的时光就好了。”
　　周奉回头呆呆望着沈江北，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有一种愧疚。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愧疚什么呢，对不起自己的内心感受，对不起对自己好的爷爷奶奶，还是对不住父母，或者是对不起自己？
　　再回过头时，眼里都是泪水。
　　沈江北专心开车，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知道，周奉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没有多去看看姜奶奶，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安慰自己。
　　逝去的岁月和过去的回忆，像沙漏，好似倒置，就有可能再回去。
　　窗外的绿影刷刷向后退去，电台的音乐刚好播放着Luke Thompson的《Green Green Grass》。
　　高楼建起，季节更替，周奉觉得自己明明走了出去，但是却又像永远留在了过去。
　　沈江北轻轻抚摸他的肩膀。
　　“为什么留着照片？”
　　沈江北沉默着收回手。
　　……
　　16岁的沈江北深谙与人相处之道，有用的人可以放置备用，无用的人和有害的人则要时刻防备，他始终坚信，蠢货也会坏事，麻烦精要躲避，总而言之就是，省事和高效行事是最重要的。
　　沈江北在大雨中看到周奉的第一面，他就觉得这个漂亮小孩儿会惹出坏事。
　　家庭关系破碎，作为男生长得有点儿过分漂亮，瘦弱但是一看就不服输，不会轻易低头……就这些要素，在学校一定会引起那些精神亢奋，没事找事的坏学生注意，但凡惹上一次，估计就不会好收场。
　　沈江北只是出于善意这么一想，擦肩而过的瞬间，自认为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没想到，二人在同一个班。
　　沈江北刚走进班里，一眼就看到瘦弱的周奉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他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头发和衣服还是湿的。
　　沈江北心里一惊，还以为这小孩儿是初中部的。
　　不知为何，大概是周奉走的时候表情过于决绝，引起了沈江北的好奇心，他偷瞄了好几次，周奉却始终静静坐着，老师问大家听没听明白座位怎么排，晚上几点自习，他都不说话，一动不动。
　　沈江北看到周奉头上的水珠，在微微颤动，快要滴落了，有点儿像他自己身上的物件要掉了。
　　为什么联想到他身上的东西掉了，沈江北拄着腮发呆，突然愣了一下，这水珠应该是流下的眼泪才对。心如死灰的表情不适合放在漂亮脸蛋上，但充满生命力的活力被踩碎，这种毁灭好像也挺美丽的。
　　在竞选班长的时候，沈江北在讲台上看到周奉提着书包走了，下意识望了一下窗外，雨停了。
　　学校有很多学生都是五中初中部直升的，因此很多学生彼此之间比较熟悉，沈江北小学初中都是班长，但是竞选的时候发现卫健J的领导女儿张珊一脸必须拿下的表情，于是提议自己其实更想做学习委员，想向各科成绩优秀的同学学习经验，然后与大家分享如何提高各科成绩。
　　在男孩子们的嬉笑起哄声中，不苟言笑的张珊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是扭头又说，公平竞争，不能胜之不武。
　　沈江北笑呵呵解释了一番，结束了闹剧。
　　开学后一周内，孩子们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的状态，沈江北在有条不紊的学习间隙，偷偷关注着周奉。
　　怎么说，这孩子还就半死不活那副样子吧，每天上课下课都没什么表情，人蔫儿了吧唧，看着没什么力气，不跟人社交，也不怎么走动。但是学习的时候很专注，遇到费脑子的题，眼睛就睁得圆圆的，眼里透着亮亮的光。
　　他好似把所有力气都放在学习和呼吸上了。
　　沈江北的发小赵谨言就在隔壁班，一到大课间就在门口等着沈江北。两个班的体育课在同一节，自由活动时赵谨言就会吆喝着凑一堆人一块儿打球，才一周就跟沈江北班爱玩儿的孩子混得比较熟了。
　　有天赵谨言，突然神神叨叨跑过来问沈江北，“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姓周的？”
　　沈江北面色凝重地看向搂着他的赵谨言，挑了一下眉，示意赵谨言继续说。
　　赵谨言瘪了一下嘴，贼眉鼠眼把他拉到一边，“有人说他妈三儿，男的是隔壁康民中学混混头子蒋楠的爸爸，蒋楠最近说是要堵他，要往死捶他……”
　　赵谨言看沈江北冷笑了一声，“滚回去吧，我要做题了”。
　　“哥们，我有点儿好奇，我听他们都说他好看，像他妈，但是我没见你们班有这号人啊。”
　　沈江北不耐烦地踢了一脚赵谨言的屁股，扭头往自己座位走去。
　　这时周奉从他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他还是没有对沈江北丢去一个眼神。
　　沈江北闻到了他身上有股似有若无的味道，好像是洗衣液，又好像是宝宝霜，还没闻出来啥味道，人就过去了。
　　周奉身上瘦弱，腮上却挂了点肉，杏仁般的眼睛和又长又黑、低垂的睫毛生在这张棱角还不够分明的脸上，原本看着应该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他的眼神又冷又木，对什么都不关注的样子好像一只随时放弃一切要跟人对战的野猫。
　　沈江北突然回头看着周奉走出去的背影，他好像走进了火红灿烂的晚霞。
　　接着，沈江北看到赵谨言错愕着往周奉所在的后门口跑去，马上180公分的赵谨言胳膊和腿又瘦又长，它们好像很滑稽地不受大脑支配了，在起步速度太快的时候，大脑还没正式发出指令。就在沈江北还没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赵谨言猛地被人一推，摔在了地上。
　　最后，黑褐色如乌云般遮住了应当笑起来明媚软糯的少年。
　　尖叫声，学生站起来带动桌椅发出的声音，盖住了落日前一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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