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蝴蝶公子

　　学期开始了。九月的风夹杂清凉的气息，吹走了军训时的浮躁。

　　薛艺嘉走出宿舍楼时是六点多钟。想起昨天自己没去参加聚会，回到屋子坐在桌前写预习课程的景象。

　　台灯亮得晃人眼，她困倦，放下签字笔翻阅手机。

　　周云何发了朋友圈，她注意到里面有名短发女生，是曾经跟周云何搭讪过的，叫曾璃。

　　正当她思绪翻涌琢磨照片的时候，妈妈发来了信息。时间点总是这么寸，每当她偏离一点点学业轨道，妈妈就像时时刻刻上弦的警钟，把她拽回了轨迹。

　　薛艺嘉：知道了妈，您别操心，要早点睡。

　　没有回复。

　　她们从不互道晚安，只是过节的时候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妈妈擀皮，她就在一边勤快地包馅，爸爸有时会过来搭把手，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店里照顾生意。

　　“要认真学习。”妈妈的手灵活地把饺子皮转一个圈，擀成妥妥的圆形。

　　她不断点头。除了学习，她的人生也没有其他值得期待或奋斗的事情，而在枯燥之中，许言就是那个例外。

　　妈妈把饺子放在锅里煮的时候，她会出门透气，天空是蓝的，就像现在一样。她站在宿舍门前，太阳尚未完全露脸，还是天边鱼肚白似的云自由自在。

　　此时学校的道路上空无一人，除了环卫人员在旁边拿着扇子扇风。她在空地做了热身运动，然后按照周云何曾说的那条道路跑起来。

　　穿过白杨林荫路，路过操场，紧接着往右转——

　　“薛艺嘉！”

　　她吓了一跳，蓦地扭头。篮球场，一个她从没经过的篮球场。

　　梁秦动作酷炫地投篮，篮球飞向天际，接着精准地穿过篮筐，落在地上发出“嘭嘭”两声响。

　　“你们……”她停步，喘了几口气。

　　“起得这么早？”梁秦朝她走来。

　　她一言不发，目光偏移去看较远处的另一位少年。周云何站在那里，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打球吗？”梁秦热情地问，“没想到你还晨跑，太自律了。”

　　她弯唇，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

　　然而，这个习惯是如何养成的呢？她不记得具体时间，只记得小时候父母常把锻炼身体和学业挂在嘴边，于是她就照做。

　　因为她经常晨跑，还曾被丁悦举荐参加了运动会，代表他们班比赛。

　　“你要比赛？”那天许言质疑的表情。

　　“我是被丁悦——”她话未落，许言抢先说，“我过去给你助阵。”

　　果不其然，比赛当天她看见了站在跑道边的许言，藏在人群里的那个人跟随着自己的脚步，她就感觉自己长了翅膀，朝着更广阔的地方飞翔。

　　不过之后，就算许言离开，就算再也没有参加运动会，她依旧在跑。那样她的身体是轻盈的，不被烦恼所困。

　　“薛艺嘉，我教你打篮球如何？”梁秦个子高高的，垂眸看她的时候，眼里的神采却没有高傲的怜悯，而是纯粹的善良。

　　“我？算了吧。就跑步还行，其他的运动都不擅长。”她回绝。

　　“不需要擅长，随便试试而已。”刚刚一直安静的周云何突然走上前，把篮球从梁秦手里拿走，单手递到她面前。

　　薛艺嘉没来得及回应，忽然就看周云何抬手要摸自己的头发，她急忙诧异地躲闪。

　　周云何皱了下眉：“别动，有片树叶。”

　　少年把一片小小的水滴形枯叶拿了下来，在跟前晃了晃：“看到没。”语气像在埋怨她。

　　“哦，谢谢啊。”薛艺嘉镇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保再没有其他东西。

　　完后，她勉勉强强地接过篮球，朝着篮筐投掷，不出所料，球打在了边缘，瞬间反弹了回来。她又一次躲闪，就见周云何一手把球拦在了半路。

　　他们快速相视一秒。

　　周云何想看她有没有事，而她是下意识朝他看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薛艺嘉心里惴惴不安。

　　就因为周云何跟许言像吗。

　　她不敢继续细想，心脏在胸口突突跳了起来。

　　“没事吧？确实不太擅长打球。”周云何干笑了声，语调不明，然后轻而易举地投了一个三分，“不过你真按照我说的路线跑了，还是挺开心。”

　　她无言以对。

　　“你的路线？”看好戏的梁秦立刻凑上前。

　　“他之前告诉我的晨跑路线。”薛艺嘉插嘴。

　　“老周可以啊，别有用心。”梁秦侃道。

　　周云何没反驳，还面带笑容看薛艺嘉，把她看得发毛。“你别多想。”她道。

　　“老周不会的，你放心。”梁秦添油加醋，“我就期待哪天来个人，好好治治他才对。”

　　“怎么治法？”薛艺嘉笑道。

　　“什么治法啊……比如，把他迷得忘乎所以，让他这个海王收心。”

　　“呵，”周云何冷笑，“那你的野心有点太大了。”

　　“不是没可能啊，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梁秦随意的一句话引起了薛艺嘉的注意。她看向少年。那么，周云何原先是什么样子的？

　　“你原先……”

　　“我一直如此。”别看周云何的语气捉弄，嘴角也有笑意，可薛艺嘉察觉到少年的眉宇间总是凝着某种疲惫和哀伤，她说不好那是什么。

　　“一会儿一起吃早饭吧。”周云何打断了她，说话的时候罕见地板着脸，让薛艺嘉不太适应。

　　“赶得及吗？”

　　周云何朝球场旁的柳树看了眼，枝条上的绿叶被风吹落几许。“我明白。”回过头来，周云何的脸上重现笑容，“那改天吧。”

　　梁秦面对忽然尴尬的气氛不知所措，悄悄离开，一个人练球。

　　“我们打扰到你跑步了吧。”周云何淡淡地问。

　　“没有。”

　　“除非你还想留下来看我打球，不想的话就赶紧去跑吧，一会儿人就多起来了。”

　　他们道别，她离开。

　　继续跑步，沿着这条路可以直达一个较大的学生区。跑出几米，她听见了周云何在拍手叫好，可能是梁秦又炫了球技的缘故。

　　在三十分钟的晨跑结束之时，薛艺嘉去了就近的一个食堂。

　　周云何告诉她的这条路线不赖，不光风景好，离她上课的地方也近，四周围还有几个小的食堂。

　　撩开帘子，这个时间点，里面除了工作人员外几乎没有学生。

　　薛艺嘉要了豆浆、胡萝卜木耳馅的包子和一个茶叶蛋。

　　放眼看去，偌大的食堂无人，让她有种随心所以的感觉，愣是端着盘子绕了半圈，才找到一个有风凉快的地方落座。

　　椅子都没坐热乎，就听见有人谈笑着掀起帘子进来。

　　声音熟悉，她心道不好，悄悄抬眼去看。

　　周云何正兴师问罪地抱着双臂，漠然望着她。“巧啊，薛小姐，碰见了。”他怪里怪气地说，接着和梁秦一并了打饭后在她身边落座。

　　“早知道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刚刚就不该拒绝你了。”她干巴巴地笑了声。

　　“只有这个食堂开得早一些。”坐在斜对角的梁秦答，边说边把剥完的鸡蛋壳拢到一起，然后举着鸡蛋道，“我跟你们讲，学校的茶叶蛋就是骗人，你看看只有蛋壳是棕色，剥开来里面还是白的，吃起来跟一般鸡蛋有什么差别啊！”

　　梁秦吐槽着狠狠咬了口蛋白。

　　“有的吃就不错了！”因为食堂空旷，盛饭的阿姨不可避免地听见了梁秦的抱怨。

　　三人回头，看见阿姨满脸笑容。

　　“是吧阿姨！”周云何喊了回去，接着回头对梁秦道，“知足吧你。”

　　“你还说我？”梁秦不甘示弱，马上就要回嘴。

　　坐在对面的薛艺嘉受不了了，突然指着他们满腾腾的餐盘，爆发道：“你们两个好好吃饭！”一声大喝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看见没，人不可貌相。”周云何嘘声对梁秦道。

　　“周云何！”那是她第一次怒气冲冲地喊他的名字。

　　少年微扬眉毛，孩子气地问：“怎么？”

　　她一时间哑口无言，梁秦在旁边解围：“我说老周，好男不跟女斗。”

　　“我不是什么好男。”周云何不领情。

　　“哎呀行行……我招谁惹谁了。”梁秦嘟囔着，“不过话说回来，你明明不用住宿舍，家又不远，那么大的别墅一个人待着多舒服，干嘛非要来学校受罪。”

　　周云何不吭声，恼火地把咸菜塞到嘴里。

　　薛艺嘉也缓了口气，转过去问梁秦：“周云何的家离这里不远？”她了解，南大附近住宅区的房价，在整个南城排名都是数一数二的。

　　“远也没事啊，老周雇个私人司机，专门负责接送也没问题。”梁秦笑得合不拢嘴。

　　终于，周云何忍无可忍，在桌子下踢了脚梁秦。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冷森森地笑，完后正过脸去看薛艺嘉，语速极快，“家不算近，住在学校就是为了体验大学生活。”

　　“大学生活？”梁秦还在乐，“是撩妹生活吧。”

　　“……”周云何强压怒火，从嗓子里挤出二字，“吃饭。”

　　“哦哦哦。”

　　是这个时候薛艺嘉才彻底感受到，坐在自己面前喝豆浆的少年，是位名副其实的公子哥。她看他，鼻翼上的黑痣、额头上的汗水、刘海有点细碎……

　　周云何猛地抬头，她一瞬无措，连连垂下眼睫。

　　“薛艺嘉，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喜欢我就直说，不过先告诉你，我最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周云何阴阳怪气的一句话，筷子啪地一下被丢在盘子里。

　　她低头不语，把最后一口包子吞咽下肚，狼狈地端起空盘子：“我没意思。先走了，还要回宿舍换一下衣服。”

　　她离开得匆忙，连梁秦的道别都没来得及回应。

　　——

　　第一天第一节课是选修的历史课。

　　薛艺嘉去宿舍换好了衣服，背着奶白色帆布书包找到教室。此时的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进门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三排的林辰。

　　光正好洒进来，把整间阶梯教室照得清亮。

　　“早。”她清清嗓子跟林辰打招呼，然后坐在了林辰后面那一排。

　　“咱们居然有同一节课。”林辰回过头跟她说话。

　　“以后互相照应。”她好看地笑，然后盯着林辰穿的衣服看了半天，诧异地问，“你这件帽衫是周云何的吗，就是我不小心弄脏的那件？现在看来跟新的一样嘛。”

　　林辰笑了声，再度回头：“只是款式相似而已。”

　　“哦。”薛艺嘉不好意思地点头，本来以为话题就将结束，前面的林辰又道，“其实…那件事情不能怪你。”

　　薛艺嘉微顿。

　　“那天是周云何故意的。”林辰沉吟片晌，淡淡地说。

　　“故意的？”薛艺嘉的笑容逐渐收拢，思绪乱了起来。

　　“那天上午他不是跟你搭话吗，你没理他，所以后来……”

　　“哦……”薛艺嘉如梦初醒，荒唐地笑道，“所以在食堂的时候，才故意闹出那事情？”

　　林辰点头，又解释几句：“但周云何就是这样的性格，绝对没有恶意，你要是实在生他气就直接跟他说。”

　　“我……我没有。”薛艺嘉恍惚地低下了头。

　　“后来那件衣服他没要了。”林辰顿了顿，“你还好？”

　　“没事，有点惊讶而已。”

　　门口，有更多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早诶！”程可双眼一亮，自然而然地坐到林辰身边。

　　“咱们仨一起啊。”程可穿了漂亮的裙子，头发盘在一起，脸上化了淡妆。薛艺嘉闻到了程可身上的香水味，像忽然进入了一间花店，四处芳香。

　　“吃早饭没？”程可从包里偷偷掏出一小盒巧克力，温柔地问林辰，“尝尝吗，是橘子味道的。”

　　林辰拒绝得委婉：“早饭吃撑了，现在还吃不下别的东西，不过心意我领了啊。”

　　“客气什么。”程可转身递给薛艺嘉一块，“尝尝？”

　　“谢…谢。”她接过巧克力，放在鼻下闻了闻，是从没吃过的味道，清甜的橘子香。

　　“好吃的。”程可笑容灿烂。

　　这只高贵的天鹅直等到她把巧克力吃下去，满口夸赞，才心甘情愿地转正了身子。

　　“你有要参加的社团吗？今天下午有个活动。”程可继续和林辰谈话，侧颜近乎完美，高挑的鼻梁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颇像混血儿。

　　“去逛逛，你呢？”林辰始终平淡的语气。

　　薛艺嘉看不到林辰的表情，只能看出来林辰把头往程可的方向偏了一点。

　　“我也是，过去凑个热闹而已。”程可却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林辰。

　　薛艺嘉猜测，程可在期待林辰多说几句。比如，邀请她一起参加活动或者类似的话，但林辰只一句就安静了下来，程可也再没搭茬。

　　程可应该希望林辰主动一点吧。

　　是这个时刻她意识到，两个人相互奔赴是多幸运的一件事。

　　历史教授来了，是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惹得在场男生一阵骚动。

　　临近上课的时间，门外越来越多涌动的学生。有的学生进错教室，坐下没多久就离开，还有的在门口探头，找到好友后打了声招呼再走。

　　薛艺嘉低头，继续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课题和日期，殊不知此时周云何停步在门口，朝里面的熟人招手。

　　“薛艺嘉。”穿过闹哄哄的教室，他懒惰的声音刺入女孩的耳膜，“下次再邀请你吃早饭，别拒绝了。”

　　班里的同学开始不淡定地起哄。

　　薛艺嘉使劲闭了下眼睛，辗转反侧不知道要不要回应。

　　周云何又问：“听见没？”

　　不得已之间，她勉强地抬起脸。门口，周云何抬眉，恣意的笑容像忽而吹过的夏风，吹起她的黑发，撩拨之后留下阵阵涟漪。

　　那个瞬间，薛艺嘉想问问自己，扪心自问——不会心动吗？

　　后面有女生拍了拍她，八卦的目光闪烁：“你们俩啥关系？”

　　她尴尬地看了眼门口，那里的少年已然不见。

　　“就…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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