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皇帝这次急召众人进宫，确实是因为皇孙之事。但却不是因为八皇孙赵熠，而是皇长孙赵煜。

　　赵煜，失踪了。

　　赵煜是皇帝赵檀的心头肉，从出生起就备受皇帝喜爱，整日带在身边，须臾不离。

　　在一众皇子皇孙中，赵煜是老皇帝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赵煜的生父三皇子赵池得到的宠爱都不及他的万中之一。

　　赵煜今年已满二十，实在是不能再留在宫中，赵檀这才忍痛将他送离。

　　可谁成想赵煜才离宫开府不过半年，竟然就失踪了，难怪皇帝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关于这位皇长孙，坊间也有不少流言蜚语。有说他专横纨绔不学无术的，有说他一表人才人中龙凤的。

　　更有甚者，说老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就是打算要把皇位传给这位皇长孙的。

　　这条流言自从赵煜开府之后愈演愈烈，信众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朝中重臣，颜宁已知晓的就有五六位。

　　如今赵濯刚生了赵烨，赵涟也即将过继赵熠，在这关键时刻赵煜却离奇失踪，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赵濯赵涟其中一人所为。

　　就算二人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下二人分庭抗礼，先联手除掉赵煜这块绊脚石，他们二人才好安心继续争斗。

　　颜宁冷眼看着老皇帝，想必老皇帝就是作此猜想，所以才会急匆匆把他们都传召进宫，想要在他们身上做点什么文章。

　　老皇帝发了一通脾气，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不住揉了两下。

　　大太监总管王昇见状，连忙沾了些青草膏过去替老皇帝按揉。

　　按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老皇帝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他摆了摆手示意王昇退下，又指着赵濯和赵涟，冷声道：“你们两个，在煜儿回来之前谁都不准出宫！”

　　二人也不敢多言，只好深施一礼，谢恩退下。

　　王昇亲自带二人去了偏殿安置，御书房内便只剩下颜宁和廷尉司大都统聂霆。

　　老皇帝看着侍立一旁的两人，半晌未发一言。

　　颜宁不知老皇帝留他二人所为何事，但他知道，那必然不是好事。

　　果然，不出颜宁所料，老皇帝一句话出来，就让人心凉了半截。

　　“你们两个听着，即刻调集全部人手，全力搜寻皇长孙下落。三日之内必须回报，如若不能，内卫府廷尉司所有四品以上官员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颜宁与聂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冷意。

　　看来老皇帝心里已经认准了此事必是赵濯赵涟所为，根本不想费力追查，这就是明着叫他们把人交出来。

　　二人尚未答话，便听殿外内监又有传报，说是禁军统领王麟前来回事。

　　老皇帝示意内监叫人进来，转头就把颜宁和聂霆都赶了出去。

　　与王麟擦身而过的瞬间，颜宁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

　　是赵熠房中长燃的芝兰香的味道。

　　颜宁眼皮一跳，脚步不自觉地便加快了一些。

　　聂霆哼笑一声，叫住了颜宁，“颜同知，如此匆忙所为何事？难不成是心中有数想要急着去邀功了？”

　　颜宁停步回头，说话也没客气，“陛下限期三日，在下当然是急着去办差。看聂大都统如此不急不忙的模样，难道是心中有数所以才如此悠闲？”

　　聂霆眸色转冷，气势汹汹地盯着颜宁，“皇长孙失踪之事，你当真不知？”

　　“怎么，”颜宁轻笑一声，“难道珉王殿下带走皇孙还会通报给我？”

　　聂霆见颜宁如此，也未多做纠缠，想来他心里也认定此事不会是颜宁所为。刚刚的言语交锋只不过是为了进一步打消心中疑虑罢了，也并不是真的怀疑颜宁。

　　颜宁也知此事不会是珉王一党所为，毕竟赵濯赵涟二人互相制衡，相互牵制，动皇长孙这等大事真要做的话，不可能互相毫无觉察。

　　既然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赵煜自己跑了，他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给两位王叔下了个大套。

　　想到这里，颜宁不禁皱了皱眉。

　　坊间关于赵煜的传闻如此之盛，赵濯赵涟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们可也没少在赵煜身边安插眼线，如今竟还能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实在不能不让人心惊。

　　然而赵煜却并不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能想出此等一石二鸟的计划，想必背后定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而赵煜背后之人，一定也是一个极其难缠的角色。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想要找到他怕是不会太容易。

　　颜宁刚出宫，便见到了等在宫门口浑身湿透的谢长松。

　　谢长松应是急得不行了，在宫墙下不住地转着圈，手中的伞都歪了，半边袍子都被雨水打湿了也没察觉。

　　谢长松不仅焦急，还慌乱。

　　先是康王殿下被急召进宫，紧接着连皇孙殿下也被人带走了，闹得康王府上上下下全都人心惶惶。

　　虽说他是康王殿下的左膀右臂，一时却也没了主意，只能杵在宫外等消息。

　　谢长松正在那里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见颜宁出来，立刻便迎了上去，几步就跨到了颜宁面前。

　　谢长松是真急坏了，连行礼都不甚上心，匆匆欠了欠身，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殿下怎地没跟大人一块出来？”

　　“他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了。”颜宁也没在意谢长松是不是礼数周全，只转头往宫门内瞟了一眼，问道，“皇孙在哪？”

　　“皇孙被王大统领带走了。”谢长松也是聪明人，他顺着颜宁目光望去，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宫里出事了？”

　　颜宁见禁卫已牵着马过来，便没有再多言，转而问道：“何岳可来找过你？”

　　“嗯，来过了。”谢长松点了点头，“殿下亲自去请了方院判，方院判已安排好了人手，只等大人示下。”

　　“没什么指示，防疫的事由万崇堂和樊城安排。”颜宁翻身上马，“我去一趟济云寺，你，守好王府。”

　　谢长松从颜宁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连忙郑重地行了一礼，“大人放心。”

　　雨势太大，山路着实难行，颜宁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济云禅寺。

　　弘慧法师正带着一众僧人做晚课，一听说颜宁到了，连忙放下法器赶了过来。

　　弘慧与颜宁乃是多年好友，也不拘礼，直接开口便问，“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颜宁只是低头擦着蓑衣上的雨水，半晌未言语，似是在思索什么。

　　弘慧也不催他，只在一旁默默地泡茶。

　　待茶香飘满禅房，颜宁才终于抬起了头，“京中恐发时疫，想请你去永芳别院坐诊。另外，想借贵寺众僧一用。”

　　赵涟和赵濯分别被安排在东西两座偏殿内，老皇帝虽然说的是不准出宫，但却在二人殿外安排了内监值守，明摆着是连殿门也不想让他们出了。

　　可赵涟已不是当年那个随意被人拿捏的小童，宫中也有不少他的眼线。刚入夜他便与一名叫小梨子的内监接上了线，把今日宫中之事问了个清楚。

　　赵涟此时才知道，原来老皇帝不仅软禁了他和赵濯，连赵熠和赵烨也都被接进了宫中，就安置在老皇帝住的延寿殿的暖阁里。

　　“两位皇孙是同住一殿？”赵涟问。

　　“是。”小梨子答道，“不过八皇孙一直远远地躲在房里，始终没靠近过小皇孙。”

　　赵涟闻言心下稍安，赵熠还算有点心计，知道避嫌。

　　赵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锦囊递给小梨子，“交给悦妃身边的品红，让她后日午时前务必办妥。”

　　小梨子答应一声，接过锦囊拢进袖中，很快便融入了夜色雨幕之中，消失不见了。

　　赵涟限定的时间虽是后日，但次日未时一刻便已有了消息。

　　老皇帝撤掉了赵涟赵濯殿前值守的内监。

　　未时三刻，延寿殿主事太监黄禄前来传话，说是陛下传召，让二位殿下即刻前往延寿殿回话。

　　赵涟本以为是悦妃说动了皇帝，让他想明白了皇长孙之事与他二人无关，这才撤掉了内监，没想到他却直接在延寿殿见到了赵煜。

　　赵煜正跪在榻边帮皇帝捶腿，看上去面色很是苍白，完全不似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赵涟与赵濯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皇帝赵檀面沉如水，见两个儿子跪在殿中半晌也不叫平身。

　　“陛下……”王昇见气氛凝滞，轻轻唤了一声，“看皇孙殿下大概也是累了，不如让老奴伺候皇孙梳洗用膳，您看可好？”

　　“哦。”皇帝像是刚刚回过神一样，应了一声。

　　赵煜扶着皇帝坐了起来，怯怯地叫了声，“皇爷爷……”

　　“嗯。”皇帝面色依旧不善，但也没为难他，只淡淡道，“你去吧。”

　　待赵煜跟着王昇走了，皇帝喝了口茶，这才叫殿中二人，“起来吧。”

　　“谢父皇。”

　　“煜儿的事，你们怎么看？”

　　皇帝突然提问，赵濯赵涟却都不敢答话，一时僵在原地。

　　最后还是赵濯先沉不住气，轻咳一声，回道，“儿臣，额，儿臣确实不知。煜儿，他，他……”

　　“废物！”
　　赵濯话未说完，皇帝抬手便把茶碗砸碎在了赵濯脚边。

　　赵濯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父皇息怒，儿臣愚笨，惹恼了父皇，还望恕罪。”

　　皇帝发怒，殿中众人少不得都要跪下等待发落。赵涟也一并伏在地上，默默地等候处置。

　　可皇帝却不打算放过他，直接点到了他的头上，“康王，你怎么看？”

　　赵涟直起上身，慢条斯理地说道：“煜儿贪玩，怕是不知钻到哪个院子睡着了吧。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惹得父皇如此忧心，也确实该罚。”

　　皇帝面色稍霁，微微侧身靠在榻上，“以你之意，该如何惩罚？”

　　皇帝想要台阶，那赵涟也就顺势搭了个梯子，“依儿臣所见，不如就罚他跟着太学里的先生，再多读半年书吧。”

　　“你们呢？”皇帝又问。

　　皇帝此时已知晓皇长孙之事与两位皇子无关，却也想借机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看明白，皇长孙，谁也别想动。

　　但软禁皇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很有可能会动摇国本，皇帝并不想让外人知晓。

　　赵涟揣测着皇帝陛下的心思，说道：“儿臣惭愧，昨日与珉王兄相谈甚欢，竟也在偏殿睡着了，误了出宫的时辰，也该罚。”

　　“太学嘛，倒也不必。”皇帝对赵涟的答复颇为满意，转头叫了黄禄，“叫翰林院学士罗梓沣去御书房。”

　　“至于你们二人，”皇帝话音停顿，下面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宫中规矩，年满二十不能留宿。念你二人乃是初犯，就罚你们半年俸禄吧。此次当引以为戒，以后行事务必小心谨慎。如若再犯，绝不轻饶！”

　　二人叩头谢恩，转身退下。

　　赵涟刚出宫门，便见谢长松已备好了马车在外等候。

　　“颜宁叫你来的？”

　　“是。”谢长松抬手帮赵涟撩起车帘，“他说殿下最迟申时定会出来，叫属下提前在这里候着。”

　　待马车驶出宫城范围，赵涟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赵煜，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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