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孤有遗梦.下

　　付熙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她身体发冷，连带着手指都开始泛起青来。
　　对面的人还在打量着他，浅笑的眸子，桀骜不驯的神色，他总喜欢这样，透过你的眼睛探究你的心，在他的面前，有时候会连做人的底色都会撕开敞露在外。
　　“小王爷...噢不...是该叫您婼羌王了，您出现在这，不怕我中原铁骑踏破婼羌吗？”付熙玥还是开了口。
　　茄罗芊彦勾唇道：“哦？口气不小，不愧是我欣赏的人，不过...你猜你的皇上...有胆动我吗？”
　　付熙玥怒目：“有何不敢，莫说皇上，就算是所有付家军也会跟你们血战到底。婼羌王莫不是忘了当年戎民是如何落荒而逃的了。”
　　“是吗？付将军你连兵符都交给了你们的圣上，你拿什么跟我们血战，凭你一人吗？蠢！”突然他厉声起来，神色也开始收敛。
　　付熙玥也不再和他耍嘴皮，她道：“不管如何说，这是南朝的领土，你来不妥。”
　　“你关心我？”他挑逗着眼神道。
　　付熙玥直接白了他一眼，心里早就腹诽了千遍，她道：“只是个提醒，还请王上高抬贵手，放了我的人。”
　　“你的人？”
　　“你将我引到这不就为了这个么，如今我人已到，你的话也说完了，可否放人？”
　　茄罗芊彦点了点头：“不错，可...你凭什么觉得在我的手里，她能活着？”说罢挑了挑眉。
　　付熙玥并未回他，仔细瞧瞧，她甚至都没有反应，仿佛他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小希看着她都有些紧张了。
　　付熙玥就那么站着，女子的脸上透过窗牖的微光洒落出两点金辉，一点在眼角，一点在下巴处，她的瞳孔在光下格外亮，犹如五月清透的嫩芽。
　　“我既然来，定是做足了准备，边境交战多年，夺北城十关时你也是亲历者，作为对手你了解我，本将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是我的领土，你该想到我能做什么，会做什么。”付熙玥淡淡地开口，却让小希心中一颤。
　　茄罗芊彦没有表露出什么神色，只是看着她，他想起从前在水牢里，她也是如此，没有反抗，没有松口，像一朵玫瑰，若你触碰，定会刺得很深。
　　他开口道：“放我的人走，她...还你。”
　　付熙玥吹响了口哨，风月楼的暗卫撤回几米开外。
　　原来她早有准备。
　　老鸨押着莲儿进来时，她的脸上还是红肿的，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只是一瘸一瘸的腿让付熙玥蹙起了眉。
　　莲儿看着她，眼眸笑笑，宽慰地摇了摇头。
　　“付将军，相信很快我们还会见面的。”说罢他一甩大氅就离开了。
　　阿武想要去追，付熙玥摇了摇头道：“让他走，你拦不住。”
　　小希和付熙玥将莲儿扶到了她的房间，郎中早在外候着了。
　　付熙玥想帮她脱下衣服，莲儿挡住道：“这不合适。”
　　小希看了眼付熙玥，如实告诉莲儿道：“这是我们姑娘，她也是女子。”
　　莲儿的脸上并没有多诧异，反而勾起嘴角道：“奴婢知晓，正因如此，姑娘金贵之身，更不应该为奴婢做这些，姑娘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些小事奴婢自己可以。”
　　她足够执拗，付熙玥便出去等了。
　　验伤结果出来时付熙玥还是有些震惊，左腿骨折，受的都是些内伤，果然他的手段还是没有变过，不动声色地杀人。他并不会让你的皮肤上留下可怖的伤口，但会狠狠地戳向你的心窝，让你的里面变得生脓烂疮，却无法察觉。
　　小希跟付熙玥说道：“莲儿姑娘也是能忍的，刚刚大夫给她固定骨位，倒是一声都未曾喊出来。”
　　“和她受的，这些可能算不了什么吧。她...怎么样了？”付熙玥关切道。
　　“已经睡下了，只是不愿说话，估计还是需要些时间。”
　　“我们先回客栈吧，让阿武在这守着，我们晚些来看她。”
　　付熙玥的情绪起伏不大，可小希从小跟她一同长大，又怎会看不出她的不对劲，自从见了婼羌的那人后，她便如此，时时自己发呆，眉眼间都缠绕起了一层薄纱。马车摇着，而她的心也在漂浮着。
　　小希看她失神，便开口道：“今日姑娘是如何得知有伏的？”
　　“其实从莲儿失踪我便隐隐猜到一些，便提前留了心眼，让阿武在外面盯紧，若有异常，他自然会布好局。”
　　“如此看来，阿武还是挺靠谱的。”小希微微笑道。
　　付熙玥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风将马车的纱帘吹起，滑在她靠着的脸上，轻轻拂过，付熙玥感觉有些痒，于是闭起了眼睛，可不经意间，许是朦胧，许是升起雾气，付熙玥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但帘子遮着，小希并未瞧见。
　　“姑娘，今日的那人，是...你的旧相识吗？”小希小心地问道。
　　付熙玥缓缓睁开眼，思绪好似被拉走了：“算是，曾在西北时时常能碰见，有段时间为了探查敌情，我在婼羌待过些日子。”
　　“可瞧他那摸样，姑娘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为何？”付熙玥还是有些好奇小希会说出此话。
　　“他太危险了，虽然看着言笑晏晏，可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能刺破你喉咙的那种，杀人不见血。而且......”
　　“什么？”
　　“总觉得姑娘看到他会有些不对劲，定是他这人太坏，让姑娘不舒服了。”
　　付熙玥被她逗得有些失笑，脸上这才出现了些红晕：“说的不错，不过也没事，他是婼羌人，我是南朝人，本就无甚交集。”
　　虽是嘴上早已松口，可心上的那团气无论如何还是笼罩着她，也不知哪天还会再出现，就像这个人一样，存在即危险。
　　付熙玥几乎隔一天就去看莲儿，莲儿也恢复地很好，也开始和小希有说有笑了。
　　除此之外付熙玥还忙着端阳的事，同样，婼羌人也不闲着，他们觊觎这矿产已久，怕是早已急不可耐了，连茄罗芊彦都来了，可想而知婼羌的重视了。他们背地里偷偷运过几车，可后来付熙玥加紧了城门的排查，他们便只能等时机。
　　端阳节铜井镇的城门并不似日常那般严守，甚至侧门也会大开，就是为了方便周边的小镇百姓也可以来瞧瞧，如此一来，对他们出城，容易许多。
　　可付熙玥能想到，茄罗芊彦自然也行，正当付熙玥准备出城去寻婼羌的踪迹时，景贤王派人传话来了。付熙玥只得跟着前去，若真景贤王同婼羌勾结，那等同于在头边插了一把刀，随时可能要命。
　　“不知王爷找我来，所为何事？”
　　“付将军，你来吴州挺长时间了吧，可还熟悉附近的洲镇？”
　　付熙玥瞧着他问这些，也是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道：“自是熟悉的，我来本为民情，自是会上心。”
　　“那好，既如此，那劳烦付将军去趟宏镇吧，县令向本王上书说近日南部连着大雨，洪灾有些严重，百姓的田地被毁。瞧来瞧去，付将军最为合适不过，要威望有威望，要身份有身份，而且皇命在身，更是有理由走这一趟。”
　　付熙玥深究道：“王爷身边的人多为有识之士，且在您身边那么久，自是也学到了您治理的方式，他们去要比我这个外人去更合适吧。您这么说真是抬举我了。”
　　“付将军，这一方土地为本王管辖，你既然来此，还是听命吧。”景贤王的脸色不太好，许是付熙玥驳斥了他，他的眸子冷了下来。
　　付熙玥只能应道：“臣遵旨，只是可否等到后日端阳节之后？”
　　景贤王否道：“不可，灾情紧急，百姓等不得，付将军还是抓紧上路吧。”
　　付熙玥从景贤王府出来时，脸是冷着的。
　　远处的人看到便转身离开了。
　　“大人，看来景贤王办成了。”刚刚那个人将在王府看到的告诉了允赛达。
　　允赛达扯着嗓子笑道：“看来这南朝将军的本事也就这样，如此一来，她走了，事就好办多了，快通知王上接应。”
　　“可...大人，不会有诈吗？”
　　“不可能，景贤王与王朝向来不对付，当年他被驱逐出京，现在南朝的皇帝又将付熙玥派到他的辖地，明显就是不信任他，找了个人监督他，可那么高傲的景贤王又怎会甘受别人的摆布，这口气他不会咽下的。”
　　付熙玥从王府出来便去了江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了一下午，直到夕阳的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她身后有人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付熙玥感觉到了，这才朝后看了一眼，阿武正依靠在树上，静静地站着。他今日穿了身墨绿色的衣裳，倒是让她一瞬间有点恍神。
　　付熙玥点头示意他过去，他握紧手中的剑便走了过去，在离她一米远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付熙玥瞧着也就由他去了，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坐着等太阳落下山，付熙玥朝阿武看了一眼，本想叫他回去，可看到他侧脸的一瞬间，她有些失神，不知为何她将他的脸和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起来了。
　　有一次，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临着水，也是侧着脸，近在咫尺，却幸得一面生缘。
　　付熙玥心里强烈的感觉快要压不住了，她的眉眼早已浮上雾气，她只得缓缓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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