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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件裨衣而已
早春的傍晚时分,吹过廊亭的风总带着几分薄凉。
当连鹤快走到廊亭尽头时,她忽然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闪进了姜年房间。紧接着,门内便传来落栓的闷响——那人竟直接把门闩上了。
连鹤当下一惊,以为是什么不速之客闯了进来,本能地想唤家仆查看。可转念回想那道身影的轮廓与姿态,又觉得莫名熟悉,竟有几分姜年的模样。
她再细细琢磨:那人穿的是便于活动的窄袖短衫,头上束着利落的高马尾,背后还斜挎着一只箭囊,这分明是练习骑射时才会有的装扮。
想到这里,连鹤便立马松了口气:方才进屋的,并不是什么外人,而是练完骑射归来的姜年。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是否正确,她并不急着回房,而是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安静地等候着。
没过多久,隔壁的房门就被轻轻开启。连鹤即刻循声望去,正好看到姜年从里面走了出来。此刻的她早已换下骑射时的利落装束,取而代之的是淡黄银泥长裙,肩上还搭着块绯罗帔子。每走一步,裙摆便随着动作轻轻晃着,比先前添了几分温婉。
刚抬眼,姜年便与不远处的连鹤对上了目光,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让她猛地一愣,随即带着些讶异道:“阿鹤,你怎么在这儿?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连鹤指了指姜年的房间,示意道:“那……我们进房里说?”
“去你房间吧。”
“行,”连鹤推开门,“那快进来吧。”
这两天鲜少见到姜年,连鹤总觉得她似乎消瘦了些。于是刚一踏进房门,连鹤便主动关心道:“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很累了吧。”
“我还好,”姜年轻轻摇头,“不过,我有别的事要同你讲。方才礼部来人说,出于安全考虑,明日各位皇子公主只能带一名随从。那我就不让阿柔她们随我前去了,你跟着我就好。”
“作为随从,我明日要做些什么吗?”
“让我想想……你应该不用特地做什么吧。父皇领着我们拜谒先帝的时候,你和其他人的随从一样,在一旁看着就好。我狩猎的时候,你也不能随我进山林,只能在猎场的擂台四周等候。”
“就这么简单?我记下了。”连鹤说着,从布囊里取出一只瓷瓶,递到姜年面前,“这是针对你先天心疾配的药丸。你平日病情控制得好,我不担心,可明日狩猎不比寻常,场上动静大、耗力又急,万一心疾突然犯了,哪怕只是初期的闷痛、喘不上气,这药丸都能及时压下去。虽说治标不治本,但它关键时刻能救命。你务必随身带着,真不舒服了,马上吃一粒。”
“你居然特意为我配了药?”姜年顿时眼前一亮,“它有名字吗?”
“有,叫饭香丸。”连鹤顿了顿,笑道,“取这名字,是盼着你往后没了心疾烦扰,能好好吃饭,吃得香些。”
“你这是把我当作小孩子来哄吗?这药的名字也太显稚气了。”姜年笑着伸手接过瓷瓶,眼底满是欣喜。
“我今日去药肆,特意把药材拆成两张方子,一张治风寒,一张治胃肠积热,而且研药时只有我一人在厨房,没旁人看见。”连鹤轻声道,“这药的用处,只有我们俩知道,你放心便是。”
姜年听了,觉得鼻子微微发酸:“阿鹤,谢谢你。”
“不用谢,你昨日已经说过了。”连鹤望着她的眼睛,笑着补充,“明日狩猎,务必当心。”
“咚——咚——咚——”
皇宫的钟鼓楼又响起了报时的钟声。
礼部尚书张厚荣出列上前,随后恭敬地行了个稽首跪拜礼:“陛下,辰时已至。可以摆驾前去太庙进行拜谒了。”
“张爱卿平身。今日是青樾节,礼部可有安排妥当啊?这可不容有失啊。”姜晟斜睨着众臣。
张厚荣起身垂首,回禀道:“启禀陛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甚好。”姜晟颔首,而后朗声道,“诸位随朕一同前往城西太庙,拜谒两位先帝。”
话音刚落,姜晟便起身离座。侍从即刻垂手恭立,紧随其后。御驾一动,羽林卫即刻前导开道,身后旌旗仪仗如云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西太庙而去。
这一路走得颇为顺畅,约莫半个时辰,车驾便已抵达太庙。
连鹤随在队伍后方,抬眼便见太庙矗立眼前。其色调沉静古朴,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与她想象中的景象相差无几。
可没等她多望两眼,前方侍卫忽然通报:为保拜谒仪式庄重稳妥,太庙仅容皇室成员与文武百官入内,所有随从需在门外等候。
听到消息,连鹤默默退至人群中。望着紧闭的庙门,想到无法亲眼得见仪式全貌,她心里不由得泛起失落。昨日才听姜年说起兰傲重礼,此刻她格外想亲眼看看,那套严整的礼制在太庙前是何等光景。
思绪飘远时,姜年的话语又在耳边清晰起来:“兰傲素来重礼制,单看此次青樾节的礼衣就可见一斑。父皇特命礼部与尚服局共理此事,从衣料、纹样到衣襟制式,皆须依仪轨而定。尚服局原只负责父皇与后宫服饰,如今连文武百官的礼衣也一并承制,且依官阶高低严格区分。不只衣饰,太庙拜谒时的仪程更是讲究。何时焚香,何时跪拜,何时诵读祝文,百官该如何列队,圣上该如何祭告,每一步都有严格规制。这般处处依礼、毫不含糊的做派,足见朝廷对青樾节的重视。”
这些繁复的仪程虽被姜年细细说过,此刻想来却终究太过抽象,任凭连鹤如何努力,也拼凑不出太庙内正在进行的庄严肃穆。想着想着,她的心思不觉已从那些缥缈的礼节规程,落回到了说着这些话的姜年本人身上。
连鹤忆起昨日姜年说话时认真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蓝色麻布襦裙,心里那点可惜渐渐淡了:只要年儿能在里面顺利完成仪式,自己在门外等候又算得了什么。
这份释然悄然漫上心头,也让今晨那幕惊艳的画面不自觉浮现在眼前——彼时她刚循着约定走进姜年的房间,便见姜年身着深青色裨衣,头戴九树花钗冠,静静立在屏风前。而身旁的阿柔正轻手轻脚地为她梳理最后一处发饰,处处都透着谨慎。
不愧是尚服局亲自承制的礼衣。
连鹤只一眼,便被那套裨衣的华丽精致吸了目光。她虽说不上来具体的礼衣规制有哪些讲究,却明明白白觉出此刻的姜年,浑身透着矜贵与耀眼。
望着这样的身影,她由衷赞叹道:“才貌兼具的天之骄女就该有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年儿这么亮眼,就该让更多人看到你的光彩。”
听到这句话,姜年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那你就好好看看今日我是如何表现自己的吧。”
“年儿还让我好好看看她呢,可是我都进不了太庙。”
想到这里,连鹤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若是能进太庙,她还能多瞧瞧姜年那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样,可看眼下这情形,也只能在庙外白白等着。
这会儿还没到巳时,太阳不算毒辣,可总在日头底下晒着,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没过多久,连鹤就觉出一阵头晕,于是赶紧从布囊里取了粒一粒防暍药丸吃了下去。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嘎吱”声,太庙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随后,身着玄衣纁裳头戴垂旒冕的圣上在羽林军的护卫下,悠然地走了出来。
见圣驾现身,等候在门外的众人纷纷屈膝下跪,连鹤也随着人群俯身行礼。她垂首盯着被晒得发烫的地面,眼角的余光却不停地在游走,想要在人群中搜寻着姜年的身影。
直到圣上的车辇伴着銮铃声渐渐远去,跪在地上的人才陆续起身,各自朝着自家皇子公主的方向走去。连鹤也很快在人群中寻到了姜年,两人随即朝着停靠一旁的马车走去。
按规矩,为了方便狩猎,皇子公主们得把繁复的礼衣换成方便骑射的服装。可猎场没有专门的更衣处,便只能由随从在马车上帮着更换。姜年先前没提过这事,连鹤也是今早临出发前,听阿柔特意过来嘱咐了这一茬,才知晓还有这样的安排。
不多时,两人已行至马车旁。眼下要赶在去猎场前换好衣服,便也不再耽搁,一前一后掀开车帘,依次坐了进去。
见姜年眉宇间有些倦意,连鹤先开了口:“在太庙待了这许久,仪式又繁琐,你定是累了吧?”
“我还好,今日的拜谒仪式也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差错。反倒是你,在太阳底下站了那么久,很辛苦吧。”
“我哪算辛苦呀?”连鹤笑了笑,从布囊里摸出防暍药丸,像变戏法似的递过去,“别忘了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这点日头不算什么。你待会儿还要进山林狩猎,先吃一粒,可以防暍的。”
姜年望着她手里的药丸,微微颔首,伸手接过来就着水服下了。
“今日阿柔说——”连鹤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年儿你需要我帮你褪下裨衣吗?裨衣这么重,你一个人怕是不容易更换。”
“好的,那麻烦你了,阿鹤。”
姜年的裨衣是深青色的底子,衣身上织着精美的雉鸟纹样,里面衬着素纱中单,腰间系着大带与革带,下裳也同是深青色,还配着各色佩绶,整体瞧着庄重又典雅,正合公主在重大祭祀场合的身份。
得了姜年的应许,连鹤先伸手去解她腰间的佩绶。指尖碰到绶带时,脸颊早已红透,目光也一直躲着,不敢与姜年对上。
姜年早注意到她这副模样,虽然心里觉得乐不可支,但面上却没露出来,只轻轻地皱着眉头。
她登时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轻声问:“怎么连姑娘突然就不想看我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没有,你穿裨衣很好看,也没有做错什么。”连鹤急得话都有些乱,连忙摆手,又小声补了句,“不过……你不是说以后都叫我阿鹤吗?”
“哈哈哈哈,阿鹤你也太好骗了!”姜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刚刚说的话都逗你的啦,而且你可以不用那么害羞呀。就算褪去了这厚重的裨衣,我里面不也还穿着中衣吗?”
“啊呀,你这人怎么这样!”连鹤羞得用一只手捂住了脸,耳根都红透了。
又过了会儿,连鹤脸上的热度渐渐退了,才重新动手,帮姜年解开革带,再小心翼翼地褪下那件深青色的裨衣。由于这衣服非常贵重,以后还要常穿,所以她动作轻得很,生怕碰坏了衣上绣得精巧的雉鸟纹样。
等外层的裨衣和中单都妥帖褪下,连鹤便去帮姜年摘九树花钗冠,没成想钗冠一侧的簪子,刚好勾住了姜年耳后的头发,怎么都分不开。
连鹤也不敢用劲,万一扯断了头发,再弄坏了钗冠,可就糟了。想着,她便探过身,从原本弓着腰与姜年对视的姿势,改成侧身虚护着姜年的左臂,好更方便下手。
紧接着,连鹤先是把姜年其余的头发拨到一边,然后再全神贯注地把缠在簪子上的头发一根一根慢慢分开。她吐气如兰,微热的气息缱绻在姜年的颈侧。
颈间的痒意来得突然,姜年忍不住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连鹤。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她的全脸,却能清楚瞧见她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睫毛也随着动作轻轻颤着。
这时,姜年心底忽然泛起一阵软乎乎的悸动,她不自觉地抬起手,眼看就要碰到连鹤的脸颊。
连鹤压根没察觉姜年的异样,指尖刚从缠在一起的头发上挪开,便立刻眉开眼笑地托住花钗冠:“好啦,解开了!”
“谢、谢谢。”姜年慌忙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掩饰方才的失态。
将花钗冠收好后,连鹤又坐回了姜年的身旁。
“裨衣都换下来啦。”连鹤偏过头凑近她,声音温温柔柔的,“骑射服轻便,你自己穿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又不是小孩子。”姜年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
“那你换好衣服,我再帮你扎高马尾。车上没有镜子,你自己梳肯定不方便。”
“啊?好、好的……”
姜年原本以为,连鹤顶多帮自己换下裨衣就够了,没料到她还愿意帮自己扎头发。这份意外的细致,让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惊喜,嘴角都忍不住悄悄往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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