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刘深脑子里装着事，难得没有打瞌睡，他认真地盯着草稿本，仿佛上面有朵摄人心魄的花。而心思却早就跑千里之外千年之前了。
　　*
　　打脸爽文都是小说里的情节，而现实中，一个人要想逆袭，须得付出比常人多出数倍的努力，而这期间的痛苦和想放弃这般的情绪，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刘深在数理化上天赋很高，尤其是数学。有时连宁暖雨都解不出的大题，他很快就能想出思路。
　　而与此同时相对的，他的语文和英语又差到一定的境界。将他整体的水平活生生拉到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状态，想考上澎湖二中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真是段灰暗的日子。每天做不完的卷子，背不完的古诗成语，还有那一个个形状扭曲的字母，无一不在挑战刘深的极限。
　　到后面，他有些崩溃，连平日信手拈来的数学题也脑子空空了。

　　少年狠狠捏着试卷一角，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个声音在脑中蛊惑他：你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你真以为就靠临时抱一年的佛脚就能考上高中吗？你根本不是这块料……
　　“刘暖风。”两个字打散了他脑中还未成形的妖魔鬼怪。
　　宁暖雨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的，声音很轻：“你还记得外公说过什么吗？”
　　刘深一怔：“记得。”
　　女孩笑了笑：“我一直也这么认为。”
　　少年猛地抬头看她。

　　“哥哥，”宁暖雨很认真地看着他：“别忘了，曾经的第一名，可是你啊。”
　　刘深看进她的眼睛里，里面似乎也有个人在说：“我们深娃儿是最凶的！”

　　语文英语的积累并非一朝一夕，因此刘深努力一年也只是把这两科从差劲升级成了普通。
　　而那年的中考数学很难，不少学霸都栽在了这科，整体平均分更是比往年低了不少。
　　于是，刘深作为唯一的数学满分却没选市高中的，带着他平平无奇的文科分数，低调地被澎湖二中录取了。

　　废寝忘食的后遗症，就是刘深在中考后的暑假彻彻底底长在了家里。每天昏昏欲睡，不知今夕何夕。
　　这种单调的作息导致他上高一后久久不能调整，每天上课撑着头睡下课趴着睡，不社交不集体活动不运动。整天带个连衫帽，好似走路都在睡觉，再加上他在暑假期间抽条，又在家闷得很白，头发快把大半张脸挡住了。一时间同是初中考进来的根本没人认出这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校霸。

　　用他那个当大学生物系教授的爸来说，自己作为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了生物的多样性和遗传与变异的奇妙。刘教授还差点拿自己亲儿子做了课题。要不是宁女士抽了他一巴掌，刘深可能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了。

　　徐仕林对重点关注对象刘深的乖巧很是满意，于是他也没打算进行日常的点名活动。
　　现在正是学期初，各科都在赶课本进度。徐仕林不慌不忙地总结了一下开学典礼，又替大家展望了一番美好未来，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让全班同学翻开语文书。
　　刘深的发呆加走神被徐二哥让翻书的指令打断，他沉默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正准备埋头找找书包里，铃声就很给面子地响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二哥还没开讲，否则讲不完一个知识点他们别想走。

　　再说翟晓恬，她本来并不甘心，却收到了一条不知名号码发的短信，信的内容让她浑身发冷——“你别忘了自己初中是怎么留级的。我能让你降第一次，就能让你降第二次。安分点，否则，呵。”
　　这个呵字唤起了她对某个人全部的恐惧，想到自己在那两个人面前对兄妹俩的抹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事的。”她强逼自己镇定。
　　那个人已经不是年级第一，更何况自己又没说假话。刘深本来就是个恶心还整容的丑八怪。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又黑又胖的，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吗？
　　如一些极端的人一样，他们宁愿相信刘深是整的，也不信男大十八变。

　　殊不知，她那天找到甘浅之边晨两人一番苦心的“揭穿”，当事人之一全程神游天外一个字也没记住，剩下的一个边晨保持绅士风度和听完，就毫不在意地抛到了脑后。
　　笑话，这种手段放在他面前是真的一点都不够看。一眼就能看穿这个女生眼中藏着的算计和恨意。他看出来哥哥对刘深过去的一丝在意，恰好这个翟晓恬送上门来，本想打听一下，结果对方说了一通和他想知道的毫不相干的东西。
　　挺无聊的，还没小宁有趣。

　　甘浅之后来被问起翟晓恬对他说过什么，都是一脸茫然的。他既不记得翟晓恬是谁，也不记得和对方有过一场单向的对话。

　　那一天他最深刻的印象大概是语文课上少年推过来的草稿本，和龙飞凤舞解释着前因后果的字。
　　那个瞬间，心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情。那一个个字像是被入木三分地刻在了他纯白无物的世界里。陌生又熟悉，让他握着笔竟不知如何回复。思考再三，还是循规蹈矩地写下“知道了”三字。
　　甘浅之对人情世故一向不通，什么事的反应也慢上半拍，但也知道这三个字显得敷衍至极。他有些焦躁又难过，心里的枷锁隐隐被挣动，血液喧嚣，似乎渴望着什么。

　　他余光停驻在旁边的少年身上，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写的那三个字，目光一动不动。
　　甘浅之却只觉被盯着的是自己，浑身的血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复沉寂，怒吼着疯狂去冲击那道枷锁，哗哗作响声炸得他脑仁疼。

　　边晨很快注意到了甘浅之的不对劲，在别人看来他的气场更加冷了，生人勿进的疏离感几乎快要化为实质。自己却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反应并非坏事。握住甘浅之的手臂，他正打算说些什么，下课铃却突兀地响了。
　　甘浅之眼中的冰层的裂痕就此恢复，整个人又进入了放空的状态。

　　边晨叹了口气，稍有一点陌生外界刺激就会打断他。不过自从出院，哥哥还没有过这样的状态，是……
　　他看了眼被朋友拉走的刘深，心下有些惊讶，更多的是高兴。果然来这里是对的，他摸出手机，给父母发微信，告诉了他们甘浅之的一点改变。

　　于是宁暖雨一转头，就看到气质温和但疏离的少年正捧着手机打字。
　　这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年级上关于这两人是关系户的传言不是没有，但宁暖雨记得以前在自习课上听过一个社哥大吹特吹自己的有钱。然而他的手机依然是买一个被没收一个，这个人就真的这么张狂不带收敛的？
　　宁暖雨自认自己当年级第一的时候也没敢这么明目张胆玩过手机。

　　察觉到复杂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边晨抬起头，见女孩正怪异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便温和地笑笑：“跟学校报备过啦，放心吧。”
　　“……”宁暖雨无语，“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背起书包就飞速消失在他面前。
　　边晨失笑，又想到女孩和刘深关系似乎很好。不由眸色深沉：“也许从她身上，能知道不少。”
　　而且小宁这样有趣的性子，交个朋友也不亏。

　　晚饭时间后，教室里三五成群，各自干着自己的事。该值日的小组只有零星两人扫着地，小组长叉着腰去外面把几个打闹的男生揪回来，凶巴巴地让去拖地；也有没去吃饭，一边啃面包水果一边认真刷题的；剩下的要么嬉笑打闹，要么倚在栏杆窗户旁聊天闲话。

　　教室后的小房间里，几个大男孩坐在旁边的书堆书桌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中间两个蹲在地上的人一脸严肃地打羽毛球。
　　是的，蹲着打羽毛球。
　　用乒乓球拍。

　　班上的人早习惯这群花样层出不穷的沙雕人类了。有人走过门口，往里望了一眼便默默目不斜视走了。也有人饶有兴趣就倚在门边不动了。

　　刘深和陈然面对面蹲着，额头都快撞一起了。仍然紧紧盯着羽毛球的运动轨迹，让它在不足一公分的距离之间反复横跳。
　　用乒乓球拍打羽毛球可着实是个技术活，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会往哪个方向飞。可以说是369度无死角地乱跳。
　　即便是陈然这种初中拿过市级乒乓赛冠军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控制这球的走向。

　　终于在球再一次歪到一边时，周围的人喊道：“五比三了刘秀你输了搞快换我来！”
　　刘深叹气，把拍子给了肖权。顺便拍了拍他的肩：“好好打，赢了爸爸给你发证书。”
　　肖权扔回来一个纸团，假笑：“谢谢儿子。”

　　刘深展开一看，正是他之前送给肖权的证书——
　　To权农民：
　　恭喜你在寒假作业检查中成绩优异，特此鼓励。

　　看这纸张皱的程度，都能想象某人打开时脸色有多黑……不对，他本来就黑。那应该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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