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女 树

　　【我讨厌所有的虫子
　　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枕边躺着一只巨大的天牛，在被吓死前发现这只是梦
　　可后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我只是想从书桌里拿笔记本，却摸出了一只活生生的螳螂
　　我的尖叫贯穿了整栋楼，那个下午我都没有再敢把手伸进书桌
　　我开始害怕所有黑色的地方，我总觉得黑色的地方可能会突然爬出虫子
　　直到大片大片的黑色蔓延到我的身体上
　　我不敢照镜子，不敢穿短袖，哪怕我拼命去想别的事情也没有用
　　一开始只是一只小飞蛾，后来是蜜蜂，毛毛虫，蜘蛛，蝗虫……
　　镜子中我的身体爬满了虫子，巴掌大的蚰蜒趴在我的脸上，我的耳朵上挂满了马蜂，脖子上则绕了一只巨型蜈蚣。蠕虫的粘液，爬虫的触角，飞虫的振翅声，沾满绒毛的细腿与我皮肤亲密接触时的战栗
　　“师父？你又做梦了？等等……怎么全是冷汗？”黎明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
　　我醒了，又是这样的梦。我平复心情起床更衣，然后——
　　我在我的梳妆桌上发现了一只指甲盖大的甲虫】

　　菲希克的生活是由99%的互联网和1%的蕾伊组成的。
　　就像那句名言的后半句一样，那1%才是关键。
　　菲希克本人已经被漫长枯燥的生命打磨得淡漠麻木，很难有情感波动。但她深谙情绪价值是人活下去的必需品，所以她选择没日没夜地泡在互联网里，用虚拟世界不断给自己带来廉价的刺激和新鲜感。和南宫凪那种对二次元怀有朝圣心态的年轻人不一样，虚拟世界对菲希克来说只是用来续命的道具，腻了就丢掉。
　　越是空虚就越是离不开网络，可网络带给菲希克的兴奋又是那么缥缈。眼睛一旦离开了那发着白光的15.6英寸屏幕，菲希克难免有种压抑寂寞的感觉，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苦闷，她最常用的排解方式就是孤芳自赏对影自怜一番，在手机上敲出一些无病呻吟的疼痛文学发给蕾伊。
　　蕾伊的回复基本上大同小异：无聊，恶心，或者是“没事干就去睡觉”。
　　每次都是冷淡又事不关己的回复，但每一个字都没有离开安全区。如果蕾伊真的心血来潮用肉麻的口吻关心自己，菲希克反而会头皮发麻脚趾扣地，像这样看似无情的回复已经足够满足菲希克的倾诉欲了。
　　反正她知道蕾伊肯定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的。
　　但负面情绪是会一点点累积的，菲希克也有撑不住的时候。比起千叶咬牙死撑折磨自己的做派，菲希克绝不委屈自己。她会直接一个闪现大驾光临蕾伊的私人城堡，然后将蕾伊强行从工作中拖出来拽进怀里抱一会儿。
　　蕾伊柔软的金发和身体足以填满内心的所有空缺，这种直接的身体接触胜过动画和游戏千万倍，女孩温热的体温也透过拥抱渗入血液，给菲希克冰冷的心脏注入生命力。
　　蕾伊已经习惯了：“又忘吃药了？”
　　“一个月一次嘛。这个月内再不会了。”
　　菲希克明白时间和距离是保证新鲜感的秘方，她希望自己和蕾伊每一次亲密接触都能成为一剂猛药，而不是味同嚼蜡的日常。特效药是讲究剂量的，服用过量会有严重的副作用。
　　1%就够，不多不少。
　　作为药引，蕾伊每次都会送给菲希克一句暧昧的话。菲希克喜欢挑挑拣拣，太恶心的不要，太假的不要，口气敷衍的不要，轻飘飘没力道的也不要……菲希克想要那种模糊不清，包含几分诚意，并且足够让人头脑发晕一阵子的话语。
　　“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假的太明显，你明明还有可爱的小徒弟陪着。”
　　“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
　　“没有我你活得不要太舒服。”
　　蕾伊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阵，开口道：“比起你变成植物人我更希望你能直接死掉？”
　　菲希克眼前一亮，她把蕾伊搂得更紧，说：“我喜欢这句。”
　　就算没有读心术，菲希克也能分辨蕾伊到底有没有说谎。就像黎明是蕾伊捡到的一样，蕾伊也是菲希克捡到的。菲希克将蕾伊抚养长大，为蕾伊铺路，将蕾伊送上王座。她见证了蕾伊从一个时刻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的小女孩逐渐成长为今天的公主殿下，为了那个愚蠢的“魔女和人类和平共处”的梦想，蕾伊褪去了天真与利他，逐渐接受了大人世界的规则，开始变得不苟言笑，利益至上。
　　菲希克只是担当了旁观者的角色，蕾伊想要什么她就会给什么，蕾伊需要她做什么她就去做，曾几何时蕾伊从噩梦中惊醒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找菲希克，也会因为害怕自己身体的变化而向菲希克寻求安慰。对蕾伊，菲希克并没有类似心疼或者不舍的感情，她收养蕾伊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排解寂寞，事实上蕾伊在明白师父的无情之处后，也主动疏远了菲希克。
　　娇艳的玫瑰学会了用尖刺保护自己，脆弱的雏鸟也会长大。
　　可当爱哭鬼小女孩蜕变为冰霜公主后，菲希克却萌生了别的想法。她想拆掉蕾伊坚硬的保护壳，想破坏蕾伊处变不惊的表情，想让蕾伊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暴露情绪。菲希克不满足于拥抱所能传递的温暖，她想点燃导火索引出蕾伊心中的情感，借此给自己带来新的刺激。
　　蕾伊是她亲手栽培的高岭之花，也是她的续命手段。菲希克多么渴望那只翱翔天空的洁白鸟儿能再为自己坠落一次。菲希克每天睡前都会忍不住幻想现在的蕾伊从噩梦惊醒后，明明身体抖个不停却红着眼睛对自己说狠话的样子。
　　只是想想灵魂就有种死灰复燃的感觉。
　　那么，然后呢？
　　自己会抱住她，安慰她吗？不会。在这里停住最好，她只需要蕾伊露出适当的脆弱，而不是变回那个无趣的小孩。物以稀为贵，正如鲛人流下的那仅有的一滴眼泪一般，如果放肆而不加以克制则是无趣至极，食之无味。
　　1%就够，不多不少。
　　人们渴望看到平时冷淡高傲的人露出破绽，而不是一个成天撒娇的孩子哭哭啼啼。
　　菲希克永远忘不了自己亲手为蕾伊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蕾伊眼神中的坚定与决心让菲希克有些感慨，她忍不住单膝下跪，凝视着那双眼睛，说，你很美，真心的。
　　那双眼睛里的坚定有一瞬间不见了。
　　你说这句话不如不说。蕾伊扭过头回了菲希克这么一句。
　　那个场景也成了菲希克记忆中不可复刻的奇迹。
　　千叶曾经和蕾伊闲聊时讨论过两人诡异的关系。千叶说，菲元老关心别人的方式真特别。
　　蕾伊不咸不淡地回答，她只把我当成满足自己恶趣味的道具而已。
　　千叶有些惊奇，那你还对菲元老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允许她骚扰你？
　　蕾伊冷笑，是啊，那种麻烦人物没了最好。
　　“为什么连我的钱都要捞啊？”
　　“不给钱的话我现在就把你从元老位置上挤下来，你别想享清福。以及，称呼？”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我哪天一定再收一个徒弟……”
　　蕾伊直接给了菲希克一巴掌：“你不是就喜欢我这样吗？还是你更愿意我二十四小时黏在你身边？”
　　菲希克被打了还是笑嘻嘻的：“那还是算了，现在这样更能镇住场子。”
　　蕾伊并不喜欢自己和菲希克这种单方面付出情感的关系。她讨厌菲希克的自私与恶趣味，她反感菲希克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菲希克说自己是个只会嘴硬逞强的心软怪时，蕾伊恨不得真的杀了她。
　　可蕾伊确实会心软。
　　尤其是菲希克需要自己的时候。她无法对菲希克的痛苦熟视无睹。以前是她一次次替自己化解危机，是她守在自己床前聆听自己的倾诉，虽然后来得知了前者是菲希克为了自我满足，而后者呢，菲希克在自己倾诉时只会走神放空，从来没认真听过。
　　“别的都算了，你为什么还支持我掌权？”
　　“因为那样就有好戏看了嘛。”
　　“哪怕我会因此而痛苦，哪怕我会因此身陷危险？”
　　“是啊。”
　　就算菲希克表现得再轻浮再无赖，蕾伊都没办法丢下她不管。菲希克发来的消息她每一条都会认真看，菲希克的要求她也会尽力满足，菲希克对自己动手动脚也不是不能忍。这其中有蕾伊对菲希克摆脱不了的依赖，但也有另一个原因。
　　很久以前，菲希克突然对自己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蕾伊，一个人能骗自己多久呢？”
　　“你吃错药了？”
　　“要不我们殉情吧？不是说人的真实想法只有在将死之际才会暴露出来吗？”
　　蕾伊记得自己当时习惯性回了一句“我和你没情可殉”，但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菲希克说这话时明显有很重的鼻音。可当蕾伊想收回那句话时，菲希克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再提这事时，菲希克总是糊弄过去。
　　而在蕾伊自己收了徒弟后，她也有些理解菲希克了。作为师父当然要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尊严，怎么可能对徒弟直率地表达感情呢。不过蕾伊还是很珍惜黎明的，有了和菲希克的扭曲关系作为教训，蕾伊可以说是竭尽全力维护这段正常的关系，她想尽一切办法把黎明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千叶和南宫都屡次吐槽“你是不是太惯着那个杂鱼了”。
　　为了给黎明出气，蕾伊在菲希克的外卖里加了致死量的芥末。对蕾伊毫无防备的菲希克被呛得涕泗横流，蕾伊则满意地把这段录了下来发给了黎明。
　　“千叶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溺爱过头……咳咳咳！咳咳！你什么时候也能溺爱我一下！”
　　“谁说我没溺爱过你的？”
　　蕾伊看了看桌上的肯德基外卖。有些人真是不知好歹，当初提出把反魔女协会改造成餐厅后，为了决定餐馆究竟卖什么自己专门搞了个大规模投票，不只是魔女树，连狐奉社的人都参与了进来。
　　真有那么多人喜欢肯德基吗？蕾伊自己都不信。但是为了某元老大人嗜炸鸡可乐如命的癖好，蕾伊不介意来点暗箱操作。不过由于票数涨得太快也被不少人怀疑是自己为了一己私欲而作弊就是了（详情见第二回夏霖的话）。
　　一己私欲吗？蕾伊不置可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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