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雁归

作者:长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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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事旧恨



      楚晏随即扯下死士衣襟,与周宣一起将人带回大理寺。

      齐王若是心里没鬼为何要灭王家的口?再结合林洹刚从端州查完太子监疫一案,回来就参与了此案……

      心中有种猜测像游丝一样絮絮勾织,楚晏想,他与林洹也许查的根本就是同一个案子,不过他的重心在王家,而林洹重点在太子与齐王。

      细思下,心有余悸,还好他提前一步将人押了回来,如果晚到一步,王家被灭口,两个案子都将死无对证。

      齐王府内,歌舞不歇。

      太子已是气极,将手中瓷盏应声砸碎。

      “真是蠢货!刺杀林洹你也能干得出来!我们有几个胆子可以动他?你现在动他,只会对我们不利,知不知道!”

      但暴怒的碎声刚好落在鼓点上,除和太子面对面坐着的齐王撩了下眼皮,池中舞女们毫无波澜。

      “沈齐铎!让她们停下!”

      “行行行,二哥。”沈齐铎翻身起来,抱住太子的手,转头对下面喊道:“停!都停下!都出去!”

      等人走出去后,沈齐铎才讨好地笑着。把太子手中的花瓶拿回。

      “二哥,这是御赐的。御赐的,摔不得呀。”

      “哼,你也知道。”太子冷呵一声,转眼,将目光对准沈齐铎身边衣着裸露的丰腴女子。

      双目里尽是厌恶不耐。

      沈齐铎瞄见,立马把身上粘着的几双酥手拨下,又着急忙慌的往外赶:“快出去出去!赶紧出去!”

      说完,对太子告饶似的合了掌。

      等人都走尽,沈齐铎才穿衣坐直,慢慢回道:“二哥——不是臣弟非要杀他,实在是臣弟受不了这气。”

      “我再愚笨,可也看得出这朝堂局势,如今林苏两家联手,虽然说兄嫂是苏家人,可不顶用啊,苏家还是苏愈为大,那苏枳整日与林洹混作一处,难免不生二心?”

      “再说那林洹,仗着父皇器重,为虎作伥,现在全朝上下都像是要仰他鼻息过活一样!可父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明明是您才对,凭什么现在连你我都得活在他的监视之下!”

      “这可是我们沈家的江山……”

      “行了。”

      沈齐铎越说越大声,让沈昭郕狠狠地剜了一眼,才噤下声。

      “江山不江山的现在论不到我们来说,但林家不能再动。”

      太子沉声训完,瞪了一眼塌上的人,站起身,推开两侧窗,把这酒肉林池的浊气散开。

      若不是为了户部,他怎么可能与沈齐铎为伍?现在朝纲不稳,正是需要林洹这类人,况且日后他上位,林洹也能继续辅佐于他,以保江山稳固,世态清明。

      沈齐铎见沈昭郕面色沉郁,有意缓和,笑着出声:“懂,那既然二哥护他,臣弟便不动了。”

      言罢,给沈昭郕倒了茶,笑着奉上,“二哥也放心,弟弟自然知道二哥担忧什么,有户部在,让那些银两消失不是难事。”

      他劝慰沈昭郕宽心。

      “你看着办吧,到时候鱼死网破,我可保不住你。”

      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叩了下门,提醒沈齐铎人已带到。沈齐铎应了句好,让小厮将赶出去的女子叫回来,顾不得沈昭郕还在,就又开始露了本性。

      沈昭郕劝之无用,待着只会令他更犯恶心,索性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时,沈齐铎在后边悠悠跟了一句:“二哥,沈煜江今日也在城内,还带了不少府兵,你说……这皇子私自回京如果被父皇知晓会如何处置?”

      沈昭郕面上不显,稍一顿步,又继续往前走,但他走的太快了,没注意到对面一位银装素裹的女子正款款走来。

      林洹嘱咐童宁将马车停在一处破败的寺庙门口,自己凭着记忆,沿寺中小路寻到后山,踏上青苔石阶。

      沈煜江听到声音,点亮身侧的琉璃灯,静静立在亭中。

      这亭子没多少人知道,何况这么晚了,来的也只能是他等的人。

      “逸王殿下未经陛下准许私自跑来璟都不怕被发现吗?”

      林洹走进亭,额角细汗零碎地闪动着。

      沈煜江却只是笑笑,温声回:“林大人料事如神,今日能寻到这里,也定能猜到知道我为什么来。”

      喧嚣的灯火蛰伤了他的眼,望久了,竟恍惚以为这城是自己的家……

      “父王,不是哥哥做的!不是哥哥!父王别打了!”

      年幼的沈煜江跪在沈广脚下,用力抱住父亲的双脚,却被一脚甩开。

      “你和你那贱人母亲真是一个德行!”

      耳畔响起一句咒骂,而后是一声沉闷重响。

      这响声沈煜江今日已听了许多遍了,每一遍都令他遍体生寒。

      他看见沈煜峰撩了下眼皮,继续冷嘲:“父王又何必说我母妃,她不是早就死于你手了吗?”

      “还有……”

      沈煜峰将口中淤血吐尽,笑着:

      “你做的那些事我根本不屑,染手你的事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他拉过沈煜江,护在怀里,用干净的手轻抚沈煜江抽动的肩背,轻声哄:“不哭。”

      沈广见逆子仍不知错,再次扬鞭,他自然看不见沈煜峰脸上的痛色,也听不见沈煜峰压抑的痛吟,只一味发泄怒气。

      “不是你?你告诉本王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煜峰被沈广一把从地上揪起,又狠掷在地。

      “就只有你这个畜生会因为那个贱人的死记恨本王,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捏住沈煜峰的下巴,强迫沈煜峰抬头,但他并没有如愿看见任何悔色,反而被沈煜峰眼中的不屑和讥讽再次激怒。

      “还是不认是吧!好!”

      又是一脚,这次是前胸。沈煜峰咬住牙,将呼痛声咽进肚子里,发抖着掐住手掌。

      “我说了……不是我。”

      他听到自己骨头断裂,说话间,两肋像被刀剜似的疼。

      “还说不是!”

      在沈广再次落脚时,沈煜江扑跪在沈煜峰面前挡住。

      “父王别打了!孩儿求您,孩儿求您!别打了!”

      满院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别打了!孩儿求您!孩儿求您!孩儿给您磕头!”

      他学那些求饶的奴才朝沈广磕下一个个响头,直到磕得头脑发胀,头破血流。

      “父王,求父王开恩!父王!”

      他祈求着,将夫子教的王孙体面全然抛在脑后。

      “不能再打了……父王!求您了,求您!”

      直到血将土地浸染,沿着砖块流到沈广脚下时,他终于听到面前的声音。

      其实也听不太清,耳道里像被棉花堵住似的,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他只是看到自己沾满血污的手被父王躲开,那根滴血的鞭子顺势砸在他额头血包上。

      他想,砸下就好,鞭子落下,就不会打人了。

      “哼,两个没娘的东西倒学会相护了。”

      “不许给吃喝,让他跪到认错为止。”

      直到院子里的人都走完,沈煜江才敢转身,他哭着扑在沈煜峰面前,捧起哥哥耷拉下去的脑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

      “哥,他们走了,我去找张柒,他会我们去治的。”

      他想把沈煜峰拉起,可力气太小了,只能拉扯沈煜峰半边身子。

      沈煜峰缓过肺里尖锐的疼,勉力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是沈煜江肉嘟嘟的小脸,圆圆滚滚的脸上尽是鼻涕眼泪,还有些土,他抬手,把沈煜江脸上的脏污擦净。

      “真像个肉包。”

      突然很想笑,可只牵了下嘴角,鼻头就酸涩起来。

      他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沈煜江,谁也护不好……

      他想大哭一场,将自己的委屈全哭出来,可他不能,他是兄长,不能在弟弟面前流泪,他的弟弟不需要软弱的兄长。

      沈煜江吸吸鼻子,压下泪意,静静摸着沈煜江的头发,轻笑着:“江儿乖,不哭了,快去洗洗好不好?嗯?”

      “那哥呢?”沈煜江握住沈煜峰的手,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哥哥碎裂的外衣上,执拗地拉着:“哥哥要一起走。”

      沈煜峰却只是摇头,把手上的血抹掉,抱紧沈煜江,温柔地笑。

      “哥一会就来,你听话。”说罢,看向一旁,低头恳请:“麻烦柒叔,把他带进去,外面冷。”

      张柒是沈煜峰捡来的,虽不会说话,但心思纯良,咿咿呀呀地要抱沈煜峰起来。

      “我没事,柒叔,您快带他……”沈煜峰突然呛咳起来,他环住沈煜江,不让弟弟转头,捂住嘴,再次把血咽下。

      “快进去。”

      张柒说不出话,只是着急地指着门,做了一个背的动作。

      “出不去的,他们把门锁了。”沈煜峰让张柒蹲下,把哭累的沈煜江硬塞在张柒手里,也顾不上沈煜江哭喊。

      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最后捏了捏沈煜江沾着泥土的肉手。

      “我没事,你照顾好他。”

      等看着张柒把沈煜江抱进屋子后,沈煜峰才终于躬下了腰。

      实在,太疼了……

      今天是腊八,他本来要带沈煜江去寺庙祈福喝粥的,却不想自己又落了圈套。

      又一次落了沈昭郕母子的圈套。

      像他被迫害致死的母亲一样。

      冰冷的碎雪融进伤口,沈煜峰抱紧自己。他好想就这样睡去,在梦里,没有人可以冤他,他也是有娘的孩子。

      亭角的琉璃灯照出沈煜江眼中涟漪,也映出当年名动璟都的吴家小姐的影子。

      沈煜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才华,举止端庄风雅,又独擅音律。

      “林大人,你我多年交情,你自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他们凭什么可以享受这些荣华富贵。那种视人命为儿戏,为私利私欲残害百姓手足的人也配为储君?”

      “王爷慎言。”林洹将目光转向远处灯火,语气淡漠:“我只是大颐的臣。”

      “臣?”

      沈煜江嗤笑:“六皇叔不也将自己当臣,结果呢?北漠军被视为叛军,为大颐征战了整整十年都换不回一个马革裹尸!全部绞杀在塞外!直到今天,依然无人敢提‘楚淮王’的名讳。”

      “可楚淮王真的有谋反吗?我王兄当年真的有拿到过那封揭发此事的信吗?”

      “所以从传言开始,这些事情都是你一手谋划的。”林洹问。

      “对,是我做的。可我并非构陷。”

      沈煜江知道以林洹的才智猜到这些并不难,他对林洹,没必要遮掩。

      “那这个呢?”

      林洹展开手,一条银色宫绦垂落下来:“这个,你该认识。”

      眼眸瞬间收紧,沈煜江走近,从林洹手中拿起宫绦,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会有洛云的东西?”

      林洹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今夜遇刺的事情告诉了沈煜江。并反问沈煜江是如何知道端州与齐王有关系。

      他去端州虽然查到了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但所握证据并不能治罪,而沈煜江如果只是为了一个飘忽不定的结果就贸然来京,那也太过儿戏。

      况且这件事走到最后,最终受益人也绝对不会是沈煜江。

      “不是我查的。”沈煜江忽然愣住,他看着林洹,满眼不可置信:“是洛云……”

      是他接到一份信后,洛云让他试试的。

      林洹叹口气,他来找沈煜江只是为了印证猜想,却不想真是洛云已经背叛。

      他无暇顾及沈煜江濒临崩溃的情绪,匆忙交代:“你快去我府上!”

      说罢,从腰间卸下一枚雕竹玉佩,交在沈煜江手中。

      “若遇险,就拿此玉佩说我带你来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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