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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的少年
安淮从陈策身边擦过,心里轻轻念着抱歉。
晚上躺在床上,安淮再次对自己说,你这样做,是最好的方案。
从上周六的噩梦开始,安淮就确定了:与陈策的相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在别人眼里,陈策和他一样:都是帅气的,矜贵的,是大家欣赏的对象。但其实他们有着最大的不同,而这最大的不同是安淮的症结所在。
如果我也拥有陈策拥有的那些物质,我会坦荡,表里如一,我或许会对另一个“安淮”说出:没关系啊,家庭背景不是你能选择的,你已经很棒了。
可我还没有拥有的时候,我没有权利做这些。
尽管安淮还不知道陈策拥有什么,尽管他只看到陈策带他去的一间屋子,屋子里的一块地毯。
但安淮敏感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再继续了,他越多暴露在这样的对比下,他越会破坏自己小心翼翼搭建起的平衡。他光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关上自卑的自己都需要极大的心力,为什么要主动地引诱他出来呢?
他也知道,陈策或许是在意他的,甚至是喜欢他的。尽管他对此有愉悦感,尽管安淮自己也对陈策有一些好奇,但仍然,这些不值得安淮冒险。
安淮一直想要做的,是与虚荣共存,平稳地度过青春期,成年之后,找到体面的工作,填上家庭背景的空缺,这样或许问题就解决了,或许就可以杀死虚荣。
如果他真的成功了,他会说自己经历,他会说出小时候自卑的自己,感谢自己的父母并向他们道歉。
这样,安淮就会成为正直的人,优秀的人,值得喜爱的人,对得起父母的人,或许人们还会夸他真实,没有架子。
但这一切都在成功之后。
因为一切不成功都只有在成功之后才能被称为是一种经历,不然就只是对灰蒙蒙的人生自嘲般的讲叙。
这是一种悖论,没有拥有某物的人,永远无法发表对那物的想法,而你拥有了,你无法替没有拥有那物的自己发表想法。
就好像小时候,安淮拿着九十分的试卷,他说:“我不想考一百分,我想看书。”
“你这哪里是不想考一百分,你这是考不到,不要说骗自己的话了。”
“是啊,哈哈哈哈还不想考一百分,这世界上谁不想考一百分?”
“是啊安淮,一百分绝对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
于是安淮决定要考一百分,于是他没有去看书,拿到一百分。
“我拿到一百分了,但是我不想考一百分。”安淮说。
“真棒,你看你拿到一百分明明也很开心吧,所以说谁会不想要一百分?你还是不要骗自己了。”
“有本事他下次还拿一百。”
“他就装吧,拿了好成绩说自己不想要好成绩。”
“对啊,看不惯他,说的好像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一样。”
……
他们又这样说。
于是安淮决定要拿很多一百分,初中高中,安淮拿着一次次好成绩。
但他心里一直重复着:我不是真的要这个,我也不是真正的开心,我要的是你们真的明白有人想要的不是好的成绩,有人想要别的东西,其实你们很多人想要的都是别的东西。
安淮也想让他们知道,让人开心的不是成绩,是赢得尊重。
而对于学生来说,尊重似乎只能从好成绩里得来了。
现在安淮似乎明白了更多,在学校里成绩为王,在社会里财富为王,而财富对于尊重的统治,是远远高于成绩的,这统治长达一生。
安淮明白他这样想,是因为自己仍然被某种思想裹挟着,它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安淮没有办法仅凭自己的内心世界抵抗它:
他现在处于被财富分配尊重最少的地位,他的反抗,只会被理解为不甘。
况且,他的外表给人带来的想象为他在这种体制下兑换了相当多的尊重与喜爱,这同样是它的产物,这一角度来说安淮也是从中受益者。
而安淮的虚荣由此产生,安淮恐惧尊重被夺走,恐惧收到因为符合它而被尊重的人的怜悯,恐惧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因为财富指标的变化而收到不同对待,更恐惧:是的,你预想的这些都是真的,你对人们最恶毒的猜测,会一一兑现,你确实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并且你无法改变。
安淮感到一种死结。关于“它”,安淮清醒着想要反抗它:如果没有它,安淮就不用被剥夺尊重,也会清除因为它而得的尊重。
一切清零,在一种未知的新的制度下,话语权与尊重被分配。
但安淮还没有反抗成功,于是仍然被奴役,想要通过财富与它兑换尊重,而这正是在证实它,加固它。
并且,安淮承认他最重的过错,不是由它而起的虚荣,是虚荣背后显示出的真相:安淮被它奴役着将那一套自己都鄙弃的价值观施加给自己的父母,使它刺向亲情。
何时,何法才能将这些全部斩断?
安淮想不到了,也许永远无法成功,那么就这样下去吧。
我只能妥协,请一定成功,一定要道歉。
……
所有矛盾的这些,都盘旋在安淮心里,都远远比陈策重要。
安淮静静地保持对自己的斗争,等待那一时刻:在腐朽的思想里,用腐朽的办法,获取腐朽的尊重。
安淮感到某种预感:在获得腐朽的尊重之后,他也会成为它的拥护者。
安淮,安淮,停止思考,到此为止,或许就是最好的打算。
如果真有那一时刻,不要沉默,在倒戈的前一刻写下什么,焚烧,献给曾经清醒的自己。
安淮闭上眼睛,轻轻地,秋风吹进窗子,吹过桌上的页脚,抚过安淮的眉头。
一间陋室里的少年,你在忧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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