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

　　“为什么没有来看比赛？”
　　卡洛斯盯着林渊，语气几乎是在质问了。
　　林渊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比赛还远远没有结束吧？先生，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觉得你并不在那里。”
　　卡洛斯理直气壮。

　　——“觉得”？

　　林渊看着他，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我的直觉向来如此。”卡洛斯像等着被夸般笑了一下。
　　就像在球场上，在那个瞬间，如果直觉告诉他这球能进，那它一定会进去。
　　所以我想找到你，也很简单。
　　卡洛斯是丝毫不提眼睛都快看瞎一样地扫描观众席的那十几分钟，也丝毫不提临场前反复确认林渊的车到底来没来的自己。

　　“好。”林渊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跟着他一起笑了，解释说，“只是打算迟一点去。你也看到了，我刚下课。”
　　卡洛斯哼哼了一声，权当接受了他的解释，然后手又托着下巴，盯着林渊。
　　这其实是他们俩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虽然被这样盯着，但林老师仍然不为所动：“中途离席，他们会来找你吗？”
　　卡洛斯思考了一下：“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上场。”
　　看起来卡洛斯对这个话题毫不避讳。
　　林渊有些想叹气，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卡洛斯的头发。
　　卡洛斯倒也顺着他，看见林渊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就把脑袋朝他那边低了低。这让林渊的动作进行得格外顺利。
　　本来就没怎么捯饬的头发一下子更乱了。
　　然后，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变红了。

　　看来卡洛斯也意识到了自己耳朵的不对劲，林渊松了手以后，他难得地没有再直勾勾盯着林渊看。而是抿着嘴，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
　　为了不让他炸毛，林渊硬生生地把已经到嘴边的调侃压了下去。
　　林渊扫了一眼自己的办公桌，确保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才开口道：“想去哪里？”
　　卡洛斯的眼神又看向了他。
　　“没想过吗？”林渊问，“找到我，然后之后的事情完全没想过？”
　　卡洛斯点点头，又摇头。
　　“可以去你家吗？”
　　林渊又哽住了。
　　显然，向来八面玲珑的林老师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可以，走吧。”
　　林渊把刚刚放在桌上的眼镜拿起，放回了眼镜盒里。

　　车内。
　　卡洛斯独自坐在副驾驶上。
　　林渊说自己要打个电话，就让卡洛斯先上了车。
　　——车里全是他的味道。
　　和第一次在酒吧里遇到他时，那种冷冷的茶香味一样。现在的卡洛斯就被这种气味包围着。他平常抽的烟就在手边。
　　林渊在车外打着电话。
　　卡洛斯看着他。

　　卡洛斯其实真的没想过找到林渊以后要做些什么。以前的他们也仅仅是在比赛结束后说上一两句话。在那一次自己散场时刻意跑去等林渊以后，林渊就每次都会站在便利店门口站着等他了。同样的，发现了林渊也会等自己的卡洛斯之前匆匆的、怕找不到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大概这已经成了习惯？
　　所以今天没见到林渊的车子时，卡洛斯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明显比平常差了许多。没等他细想自己堂堂一个至少是同年龄里国家级的“金靴射手”，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一个人牵着鼻子走。卡洛斯在经历了持续的无法忽视的不爽之后，接着就是脑子一热，离开了球场。

　　找到他。
　　今天是自己成年的生日。
　　想看到他。
　　想踹福德。
　　这几项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交错了起来。

　　——烦躁。

　　“砰。”
　　车门关上了。
　　林渊坐到了驾驶座上。
　　因为他的靠近，卡洛斯这才觉得其实车上的味道和林渊身上的不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
　　卡洛斯从林渊进了车里开始就一直盯着他。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喜欢盯着自己看啊？是你们西班牙人的礼仪吗？
　　“要我帮你系安全带？”
　　林渊有些无奈地说。
　　听了这话，卡洛斯才扯过了安全带扣好。
　　林渊甚至怀疑自己现在的职业其实是幼儿园老师。

　　林渊的房子就在莱斯特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钟楼附近。
　　这里算是莱斯特最忙碌的一块区域。明天是周末，街上的人也就比平常更多了。如果在这里吃饭，卡洛斯被认出来的话，大概会变得很麻烦。
　　——这么看来，到自己家里去好像还真是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家里除了水和饮料外空空如也的冰箱，林渊转了方向盘：“先去买点东西，好吗？”
　　卡洛斯只差长条尾巴使劲摇了——他当然没意见。

　　“哎呀，小林来了。”
　　中国超市的奶奶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眼睛上下扫描着林渊身后第一次来的卡洛斯，“朋友啊？——下午好。”奶奶换了英文和卡洛斯问候。
　　卡洛斯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嗯。”林渊很温和地笑了一下，用中文说，“奶奶，调料是放在哪里啊？”
　　“这是要做饭吗？”奶奶有点吃惊。

　　这位看上去彬彬有礼，非常年轻但已经是位大学老师的帅小伙子，以前来自己的超市都只是买些面条、饺子之类煮熟了就能吃的东西回去。
　　来的次数不算多，但热心肠的奶奶拉着他聊了几次天以后，就知道了林渊妈妈是中国人，林也是妈妈的姓氏。虽然他妈妈平时不下厨，但是一到过年什么的就会给小林做比较传统的中国面食吃。
　　……他会做饭吗？应该不会吧？

　　“嗯。”但是林渊看起来信心满满。
　　奶奶则是一脸的不相信：“哎呀，不会做你不要乱搞噢。”她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虽然可能脸蛋看起来聪明，但是在日常生活上其实都挺愚蠢的。
　　虽然话有点直接，林渊知道奶奶也是好心，就像哄小孩一样地说：“好的奶奶，不用担心，我先试试看。”
　　奶奶站起身来给林渊指了指货架位置。
　　卡洛斯听不懂他们说话，就乖乖地跟在林渊身后，然后眼看着林渊低头几乎把货架上所有的瓶瓶罐罐每种都拿了一样。
　　“你家里什么都没有？”
　　卡洛斯发出了疑问，然后低头，很自然地把林渊手里已经有点沉的购物篮拿到了自己手里。
　　林渊看起来对卡洛斯不知为何格外顺手的“照顾”适应良好，半蹲了下来，又继续往篮子里放东西：“还没想好做什么，所以先什么都买了。”

　　和奶奶告别了以后，两人把东西放回了车上，林渊打算再去一趟本土超市。因为他突然想到：万一这个平常爱啃胡萝卜的西班牙人没那个福气享受中国美食呢？
　　“你还要去吗？”
　　“要啊。”
　　“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卡洛斯的表情很好地展示了他的疑惑。
　　林渊沉默了一下：“……比赛的时候半路跑走然后被人看到在这里逛超市。意料之外地确实是你的画风。”
　　“真的没关系的。”卡洛斯几乎是有点可怜巴巴了。

　　最终，擅长装可怜的卡洛斯如愿以偿。
　　虽说一定要跟着林渊一起来超市，其实卡洛斯好像对今晚的晚餐都没有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全程只是推着推车跟在林渊屁股后头。
　　“猪肉？”
　　“好。”
　　“鱼肉？”
　　“好。”
　　“牛肉？”
　　“好。”
　　“不吃了？”
　　“好。”
　　林渊偏过头，有点无奈地看他。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卡洛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算是林渊有点生气的样子吗？
　　——好看。

　　“你是卡洛斯·加西亚吗？”身后有人喊住了他们。
　　两人一齐回头看向那个人。
　　他的长相和打扮都很普通，就像每个下班了临时来超市买东西的人那样。不过显然他刚才应该已经跟了卡洛斯和林渊有一会了。
　　因为几乎在卡洛斯转头的一瞬间，还没等到回答，他就确定了这个人是莱斯特城的那个卡洛斯·加西亚。
　　猝不及防地，他把手里打开的矿泉水狠狠地甩向了卡洛斯。
　　距离太近，即使卡洛斯的反应已经非常快，即使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躲开。
　　如同利刃一样袭来的水还是落到他的头发、侧肩上，湿了一片。

　　事情发生得太快，林渊第一时间看向身前的卡洛斯。
　　卡洛斯低声咒骂了一句。
　　是西班牙语。
　　听不懂，但林渊知道那应该是脏话。

　　始作俑者却没有马上就跑，而是带着一种几近愤怒的语气，说：“莱斯特踢得就像屎，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卡洛斯周遭的空气都沉了，水滴从他的发尖落下来。但此刻他的眼神里，只有冷漠，但是没有愤怒。
　　“滚。”卡洛斯开口。
　　那个泼水的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的样子，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话，然后光明正大地走了。

　　“就这样？”林渊皱了眉头，看他。
　　你平常那种看谁不爽直接上手的脾气呢？
　　卡洛斯把落在脸上的水拿手擦了擦，语气是还没转变过来的有些僵硬：“我只打无可救药的傻x。”
　　对着林渊，卡洛斯并不想延续刚才那种情绪说话，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有些狼狈。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侧着脸没看林渊，又继续说：“那个人刚刚说的，我觉得说的很对，莱斯特就是烂泥。只不过他找错人了。”
　　林渊察觉到卡洛斯的低落。心里那一点并没有被平复的怒气霎时被一些别的什么取代了。

　　靠近了他一些，林渊仍皱眉，手抓着袖口，毫不在意地用着自己的袖子轻轻地把卡洛斯脸上的、脖子上的水擦干净。
　　他们俩差不多高。
　　卡洛斯乖乖地在林渊面前垂下脑袋。他的眼睫毛颜色很浅，也很长，就这么遮住了他的眼睛。

　　几乎是把整瓶水都泼出来了。幸好只是水。
　　感觉到袖口传来湿意的林渊有些慌乱地想控制住自己此刻心中慢慢升腾的怒气。这种压抑不住的烦躁对情绪向来称得上稳定的林渊来说，实在是非常陌生。
　　他的脑子里突然就又闪过了当时在网络上搜索卡洛斯时看到的那些话。

　　林渊松手，放开了卡洛斯。
　　“……袖子湿了。”沉默了一会，林渊说，“回家吧？”
　　卡洛斯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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