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开水

　　从那天晚上开始，到林溪三模结束，两人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在微信上聊过天。
　　但是两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目标，都有对于对方的约定。
　　那个约定，足以将对方的情绪在无形中牵引起来。
　　当林溪刷题刷累的时候，当乔楚笔记做到手抽筋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抬头去寻找月亮的痕迹。
　　甚至于有一天林溪心血来潮，上网搜了很多很多星星的图片，那种极致灿烂华丽的，那种渲染宇宙神秘氛围的，那种带有血腥暗黑气息的。接连找了三天，才找到一张满意的，蔚蓝色的天空上挂着几个胖嘟嘟的黄色星星，走可爱卡通风。
　　最主要的原因是，和乔楚的很像一对。
　　就因为找到合适的头像，他走路都像是跳着的，脚底安了弹簧，身后安了披风，狗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李立阳感受最深，平时懒得动弹的林溪连着给他打了两天水，没把他吓死。
　　杨娇还是时不时从林溪身旁走过，哀怨的眼神几乎能化成海洋将林溪包围。
　　可是林溪只顾着自己傻乐，压根顾不上抚慰杨娇受伤的心灵。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可怕，杨娇感受得到她暗恋了这么久的男生已经有所变化。
　　他不再懒洋洋地伸长了腿晒太阳，不再下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补觉，不再每天除了睡觉上课吃饭就是打篮球。
　　他周身好像有一层云雾将自己与他隔离开来，让她看不清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而那层云雾，有另一个名字，乔楚。
　　她就这样看着这个男孩，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计可施。
　　她从来不懂林溪。

　　林溪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文思泉涌，乔楚在复试环节勉强能够回答上复试老师的问题。
　　其实前几个都还好，乔楚在复习的时候都有所涉及，但是关于最后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乔楚竭尽全力也没在脑子里组织好准确严谨的语言。
　　思考再三，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语言不到位，思维混乱会给复试老师留下更糟糕的印象，反而大方承认学术不精，今后会勤勉苦学可能会拉一波好感。
　　这当然也是在赌。
　　她最后说了抱歉。
　　同时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对自己抱有很大期待的林溪。
　　“你本科不是古代文学专业，其实学这一门难度不小。那么除了考研，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在面试的最后，那个一身西装套裙的女老师问乔楚。
　　乔楚认得她，学术大拿周淑敏老师。
　　她淡定浅笑，“那就，明年见。”

　　贝大南门口的保安张毅远远地就看见乔楚往外走，兴奋地招手：“小乔！”
　　乔楚刚要戴耳机，听见声音便笑了，快步走过去，笑着说道：“张哥。”
　　“结束啦？”张毅从保安室里拿了瓶水递给乔楚，乔楚双手接过。
　　“嗯，就等三天后的电话通知和官网公示了。”
　　“听你这意思，稳啦？”
　　乔楚摇摇头，给后面的学生让了位置，“不知道，在出结果之前，我也说不好。”
　　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怎么不行？我就看你一定行！”张毅举起的大拳头都超过了自己的头顶，仿佛已经高高举起了乔楚的录取通知书。
　　从贝大的南校门出来，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已经尽全力。
　　希望林溪，不只是尽全力。

　　刚刚坐上回恒源的高铁，她就收到了林溪的消息。
　　结束了吗？
　　这是十几天来，两人第一次交流。
　　已经坐上高铁了。
　　林溪迅速切到购票软件，看了一下动车的起始时间，然后点进微信。
　　等你回到家，应该就九点了。
　　差不多。
　　南出站口有个烤红薯，很香甜，你可以试试。
　　看我到了，还有没有吧。
　　早点休息。
　　考了好几天，你也是。
　　乔楚熄屏，闭目养神十分钟，然后打开了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
　　大一注册账号兼职写小说，第二本书的时候签约赚稿费，大二凭借一本都市灵异小说打开了名声。为了保证自己的作品不断更，乔楚大二一年提前多写了三本小说，作为考研这一年来的更新作品。
　　没写过小说的人可能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就是讲故事吗？什么人，在哪，为了什么，干了什么，写出来不就好了？可是真正上手才觉得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如何塑造形象，如何推动情节，如何稳中有序，如何吊人胃口，如何融合当下的热门元素，这些问题差点没把乔楚熬秃。
　　决心提前写小说保证不断更太久的时候，她简直怀疑自己在慢性自杀。
　　但是好在最后坚持下来了，也看到了成效。
　　现在考研这件事告一段落，再往后就不是她能控制的部分了。恰好上一本更新的小说下个月就要完结，新的小说必须要有存稿了，所以争分夺秒地码字又会占据她生活的大部分。

　　这天是周六，晚上七点，林溪穿上大衣和李立阳随着人流往学校外面走。
　　李立阳在自己耳朵边上吵吵化学实验题，林溪却心不在焉。
　　“诶！”李立阳最后实在忍不住，怼了林溪一下。
　　林溪呆呆地问：“干嘛。”
　　“打篮球，去不去？”
　　“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啦？三天前就开始约你，你一直说要多考虑考虑的好吧？也不知道一个篮球考虑什么？”李立阳活像一个独守空闺的小寡妇。
　　“不去了，累了。”林溪接过大姐的杂粮煎饼，一手扶车，一边猛啃。
　　“怎么，模拟考是把你的精气都吸走了吗？”
　　“不是模拟考。”
　　不是模拟考？那就是说的确有东西把他的精气吸走了？
　　林溪才不和他解释，扔掉杂粮煎饼的塑料袋，在夜幕中骑车飞奔。
　　来得及。

　　乔楚从包里拿出八角帽戴上，以抵御夜晚的寒风。拢了拢头发，摘下了耳机，随着人流往南出站口走去。
　　这个时候，来一个香甜软糯的烤红薯最合适。
　　等到周边的人都散去，乔楚左右寻找林溪所说的烤红薯。
　　寻找一番无果，看来人家要么没有出摊要么已经回家了。
　　还是回家给自己煮碗面吧。
　　正要抬脚往公交站台走去，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林溪的微信电话。
　　她接起来，在短暂的停顿后，是林溪低低的声音。
　　“饿了？”
　　乔楚没有回答，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听得出，林溪那边有轻微的室外风声。
　　可以想到，林溪现在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她好想问一句，你来接我了？
　　但是如果猜测失败，岂不是一次毫无自知之明的耻辱和两相沉默无言的尴尬？
　　她压住声音里的轻微颤抖，状似平常地回道：“还好。”
　　“那你找红薯找那么久？”
　　“回头。”
　　语音电话应声而断。
　　乔楚咽了咽口水，略有些僵硬的按照林溪所说的转身，回望。
　　林溪一身褐色风衣，双手插兜，满面笑容地在夜色中看她，“我来接你了。”
　　乔楚本来很感动的，但是看到林溪从兜里往外掏红薯的时候，真的忍不住笑了。
　　谢谢你，来接我。
　　两人还是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乔楚还是捂着红薯，怕它凉的太快。
　　乔楚握着红薯，林溪双腿上放着乔楚的双肩包。
　　“不是考试吗？怎么这么重？”林溪用手掂了掂重量，觉得自己刚刚接包接晚了。
　　“复习资料，洗漱用品，考试用具还有证件什么的，都在里面。”
　　“这样啊。你都不问问我考试成绩什么的吗？”
　　“这不是怕打击你嘛，那你感觉咋样?”
　　“我现在已经在想，我国旗下演讲的稿子应该是什么了。”
　　有时候林溪对很多事都不大在乎，有时候林溪又对自己有种莫名的自信。
　　那种自信不让人觉得讨厌，而是让人觉得他有资格说出那句话。
　　“你会来吧，50天誓师大会。”
　　“会，去听听你的稿子。”
　　正如林溪所想，他在周日晚上六点的时候接到了班主任的通知。
　　赶一篇明天的演讲稿出来。
　　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林溪稍微努力了那么三个星期，就一飞冲天干掉了前面的不败将军。
　　他只是考了全年级第五名，按道理是不会进行国旗下演讲的。但是班主任为了鼓励他，特地争取来这个机会，正中林溪的心思。
　　林溪和妈妈说了，便从面馆赶回了家里，打开台灯，开始思考。
　　昨天那么说，其实一半是玩笑话。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把握一定可以演讲呢？只是看乔楚心情不是那么轻松，自我嘲讽逗她开心罢了。
　　演讲这事真的落到他头上时，他心反而坚定踏实起来。
　　有些话，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她。

　　周一那天，乔楚起的稍微早了一些，化了淡妆，笨拙地用卷发棒烫了波浪。所以林溪走到演讲台上的时候差点没找到乔楚，但是目光锁定之后，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真好看。
　　淡妆浓抹总相宜。
　　林溪的演讲极见功力，声情并茂，循循善诱有之，，掷地有声有之，可以算得上一次很成功的演讲。
　　但是令乔楚铭记于心的是中间一段话。
　　“人生有很多种选择，但是一定要选择你喜欢的那一个。你可以在日落时看晚霞，也可以在平静中算方程，但是无论你走哪一条路，请尽全力，请走到底。南墙不一定撞不倒，梦想不一定实现不了，坚定不移，审视自身，愈战愈勇，愈挫愈勇，才是耀眼所在。那样的你，是自身的月亮，是别人的心之所向。”
　　他就那样望着她，望进她的心里去。
　　在所有人转身离开操场准备回教室的时候，乔楚趁着撩动额前碎发的时机，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她明白，他想告诉她，她是自己的月亮，是他的太阳。

　　4月21日，贝大文学研究生院官网公示，乔楚位列第二名。
　　初试133名，复试9人，录取3人。
　　对于这个结果，乔楚虽然有些遗憾，但是还是欣慰大过于失望。
　　那可是贝大的古代文学研究生，能考上就值得好好庆祝了。
　　她除了发给秦紫的微信一条消息，还发给了林溪庆祝的邀请。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二十多年都不与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悲伤，但是在看到官网名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要告诉林溪。
　　或许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唯一真心祝贺她的恐怕只有林溪。
　　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乔楚不想去深究。
　　林溪的消息回的很快，听下面的骚动与吵闹声，恰好是他们的课间。
　　那就周六晚上吧，我正好放假，周天不上课，你想吃什么？
　　我定好地方告诉你吧。
　　林溪喜滋滋地回了个OK的表情，在下课铃结束的前一刻将手机塞回桌斗里。
　　但是欣喜慢慢消退之后，担忧之情不免涌上心头。
　　他可以顺利追随乔楚的脚步吗？
　　那可是贝大啊。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的对手可不仅仅是恒源中学的尖子生。
　　而是整个国家的佼佼者。
　　他可以吗？
　　但是还没容许他想明白这个问题，课件里的椭圆方程题目已经拽走了他的思绪。

　　乔楚一开始想定火锅，后来逛软件逛的感觉自己啥都想吃，越看越烦躁。
　　最后她丢掉手机，来到窗边，看着楼下空空荡荡的位置，明白自己想吃什么了。
　　她想吃林溪做的饭。
　　哪怕是最最简单的酸辣土豆丝，番茄炒鸡蛋。
　　但是自己作为一个姐姐，让一个高中生弟弟做饭貌似有点不大过意的去。
　　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正所谓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就在乔楚一筹莫展的时候，林溪主动来了消息。
　　家里吃吧，我来做。
　　乔楚斟酌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回他，不好吧，上次就是你。
　　这次林溪隔了十几分钟才回她。
　　刚去洗澡了。
　　接着又补了一句，打了俩小时球，被我妈塞进去的。下次一定提早告诉你。
　　对于她最后的那句话，回道：没什么不好的，你上次吃的不是挺开心的吗？看来我获得了你的认可。
　　是手艺获得了认可。
　　没差。点菜吧。
　　可乐鸡翅，水煮肉片，鲜肉小馄饨。
　　回复速度之快，让林溪觉得乔楚是预谋已久。
　　他一手拿毛巾擦头发，一手快速按键回消息。
　　在这等我呢？
　　恭候林大厨。
　　瞧好吧。

　　周六晚七点，林溪甩掉麻烦的李立阳，第一个骑车冲出了校门，赶到了乔楚家附近最大的商超，买了一堆东西，背着自己的黑书包，嘿咻嘿咻上了小区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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