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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日子过到今天,她和这几个皮崽子已经是全部了啊。”
“谁不是呢!”奶奶故作发怒睨了他一眼,拍打了下他的胳膊。
我从那位爷爷的嗓音里听出来无尽而又略微克制的宠溺,于是对他们二人笑了笑。
“挺好的。”我说。
我时常将这种爱情模式当做一种假皮相,它看上去总像是两个价值之间的爱情。或许大部分人会觉得那理所当然,毕竟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找看得上价值,又有什么理由和他们产生爱情。
但我依旧觉得这肮脏,并对此深深唾弃,正因为这不是我给予爱情的定义,所以我无法接受。当然,我尊重别人的爱情,我也必须尊重。
可倘若真照着这种挑剔的眼光想在世界上去寻找,却会发现并不存在这样的爱情。
这可真是个无解的谜题。
那么人身上必须存在些或大或小的瑕疵,才得以称之为人,否则就不能称这个人为健全完整的人。
可如今我敏锐察觉到自己也快置身于这样令我生厌的污浊泥淖中,不,或许已经置身其中。而这泥淖内滋生出一种奇怪的物质,它把另一个精神体的我哄骗出来,得以把我牢牢桎梏在这里安分待着。
可我不能否认这个我的存在,不能剥夺他为人的权力——存在和意识的自由。
所以我矛盾,我有挣扎脱离的意识,但我却不具备很强的行动力。
而后我们没有再聊了。
聊天需要适可而止,否则就会落得双方都不好的下场——特别是针对我们这种说和听分工明确的,一个耳朵被飞来的字攻击地起茧耐心消耗殆尽,一个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也许下一次就没有话可聊了。
“公主”被抱着回家时还恋恋不舍转着跑圈往那几只身上凑。
原咖纵容着它,牵着绳子融到它们的玩耍里任这几个小家伙再蹦跶玩了一会。
自打最近那件狗咬人的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变质导致所有狗连坐遭殃后,原咖心情异常低落,从画室出来的时间也在缩减,要么总是抱着狗拍照端详,实际我也心情低落。
这几天的每个深夜我都静静地瘫在床上机械木讷地望着手机上的桩桩惨案。
只是看着,我的眼泪就要流干了。
那种感受尤为清晰深刻,就像滴眼药水,从这一座眼峰上攀岩的眼泪毫无防备就会掉进隔壁的眼睛里,冷涩涩的,湿润且充沛。
泪水滑过鼻梁那一瞬后知后觉的瘙痒可比什么都致命。
而致使我的郁愤如此浡郁的竟然是深深的无力感。
我深知一切罪孽,对一切凌虐狗的细节了如指掌,隔着屏幕见证着每一次抽搐挣扎的死亡现场,只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要把我吞噬。
什么都是残忍的。
此时此刻,我竟觉得世上的一切感情都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
我看得到他的残忍,他看得到我眼睛里看到的痛苦,你看得到他眼里看到的疯狂。
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痛苦无力,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会觉得我痛苦无力,他对我们之间充沛的疯狂无动于衷,我们完美的诠释了人的感官和思想的差异。
不过在一条条已逝的生命面前所有的一切又显得微不足道。
它们的生命就像是一个个亟待埋葬的棺榇。
回去的路上,原咖问我:“你觉得,我给‘公主’的爱是它最想获得的爱吗?或者说,我给予它的东西符合它的期待吗?”
我摇摇头,他的问题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回答的:“我也不知道,但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可以不失去什么就能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没有人能够拥有想要的完整的一切。”
虽然嘴上这么讲,但我担心的却是原咖的心理,我惶恐自己的答案会给他造成一些心理负担,这会给我也造成不小的压力。
“你是觉得它不自由?”看他长久的沉默,我又提着心吊着胆开口。
“嗯。我好像只顾着追求我的自由了,反而没有顾及到它天性中的一些东西,就像……它需要奔跑,需要和狗友约会狂欢。”他瘪着嘴,“或许我所追求的孤独不是它所享受的。”
“但那也只是你以为的,谁又能触及别人的真心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何况它的脑仁只有那么大一点,喜怒就放在脸上,要知道它开不开心,多用心观察观察它就好了。不过以你过人的洞察力和对它的关心程度,我相信你平常也能发现它到底快乐与否。”
我滑稽的腔调和夸张卖弄的动作逗得他发笑。
我也不明白那是身体哪一处对我下达的这个命令——哎,你必须哄好他!
如果可以,我真想敲门问问我的每个器官同志是不是它们对我下的通牒。
他望着前方忽然叫了声:“公主——”
“汪——”
他大声喊:“跟我你开心不开心?”
“汪汪——”公主的嘴巴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接着伸出舌头哈气,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那就再没什么别的要担心了。”我听到他小声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出乎意料的,走到家楼底下的我们临时起意决定去外面走走,跟公主一起。不过站在大街上时,我们后知后觉这似乎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那是个第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嫌恶的场景。
街道前方的左侧,一只像在案板上一蹦三尺高的鱼那样的狗正死命的抽搐着,行为无法自抑地僵直四肢哆嗦,高高弹起后又狠狠跌下来。它那双纽扣大的眼里满是惊慌恐惧,嘴角衔着溢出的垂着长长的白沫因为它巨大的颠簸摇晃,一部分跌到地上。
我喉咙里陡然像伸进去一只手指在冷漠地恶趣味地抠哧,险些让我很不合时宜地干哕出来。
它完完全全是个癫痫病人发病时无力挣扎的痛苦惊悚的样子。
后来它不再重复这样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的动作,而是肚皮和脑袋都瓷实地贴在地板砖上,紧靠着地看不见眼睛的那一半侧脸因为抽搐在满是白沫的地板上狠狠磨蹭。
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奋力蛄蛹着,牵连着它一起动。
我看到萦绕在它周身的满满的悲凉绝望,悲凉的塑料袋紧紧裹到我头上让我窒息,绝望成为站在它前方的看客铺展在它身上的白色裹尸布。
“被人投毒了。”原咖用着疑问的语气肯定的对我说。
“嗯。”我沙哑着嗓子点点头。
我们两个的声音里都带着无法自抑的哭腔。
它才不足一岁大,它无辜,它想活下来,但是不行。在它前几米的距离,有两只已经死去的狗躺在那里,还好,还好挣扎痛苦已经过去,还好我不用亲眼目睹这过程。
我只是在想,人性是否早已干涸……
我想玛琳菲森的沉睡魔咒真正降临这个世界,人们为什么不能沉睡,只有沉睡着无法作恶。我想带回地狱的恶狗刻耳柏洛斯,让滴着毒涎的狗嘴腐蚀每一个手里攥着狗命的畜生。
好吧好吧,回归现实,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会有人为此感到伤心吗?”我问自己。
“怎么可能啊会为一只不值钱的烂狗感到难过啊,或许他们只是会因为没法再让狗给他们打洗脚水而感到有些失意吧,但或许他们也会因为可以用狗肉汤来泡脚而感到开心也说不定呢。”我想象着他们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恹恹地自我回答。
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少分量呢,他再强大也无法挽救一条已逝的生命啊。
可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在告诉我——人是最强大的生物,他们可以拯救生命,拯救一个时代。
这种矛盾的痛苦几乎把我撕成两半。
不知道在何种心理的督促下,我们努力一左一右搀扶着鼓励着软弱的心以保证我们有充足的气力继续往前走。
我们在小巷的墙角看到一只幸免的身上沾满灰土的小黄狗,它正竭力蜷缩着身子。
看到我们注视着它,它身子又瑟缩一下,眼神却怯懦又渴望地注视着我们,那小模样简直将“跃跃欲试”诠释地淋漓尽致。
我感觉到它脑袋歪了歪,试探着把短短的脖子往前倾。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小狗呢,它那双真挚澄澈的眼睛简直是吸引人绝杀的利器。
我蹲下来朝它招手,见它还在原地踌躇,我又使出人类引诱猫狗的必胜口诀:“嘬嘬嘬——”
原咖蹲在我旁边看到我这幅另类的面孔仿佛亲眼目睹什么星球大战,也对,毕竟他着实没怎么见过我这幅模样。
尽管面临人设掉线这种危机,但另一方面我依旧存在这样一种不切实际且自恋的幻想——也许他会因为我偶尔多变的性格对我更加青睐也说不定呢。
也许吧,不过此时此刻我更加想要得到这只小狗的青睐。
面对这无法抗拒的嘬嘬嘬,它果真不再犹豫的站起来走向我们。
我却再次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潮湿,这潮湿薄薄一层覆在愧疚的青苔之上。
它的走姿着实奇怪,莫名让我不合时宜地联想到旧时新娘坐在娶亲轿子里轿夫一颠一颠的姿态。
这实在不该怪我,它的四个膝盖有某种先天或后天的缺陷导致无法直立,走向我时身子就十分有顿挫地高低起伏着,脑袋上的两只长扇耳朵连同一起唿扇着进行这种浮夸的动作。
我悔上心头,顿时就不想它再多走一步,于是蹲着挪了两步挪到它跟前去,它也很听话地蹲下来抬起脑袋看我。
我接过原咖递过来的香肠,把它掰成小块放到手心递到它嘴边。
它却不吃,偏过头往地上点了下。
“中华田园犬的传统,不吃人手里的,你放到地上它自己就吃了。”原咖摸了摸它的脑袋,侧过脸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说。
我总禁不住他这么细细打量,脑袋一宕机都感觉不到心的跳动了。
“哦,”我点头笑着说,“那倒是挺有风骨。”
“血脉传承嘛,大家都一样。”原咖不再看我,而是温柔盯着狗瞧。
他的手指好漂亮,适合放在顶奢的展柜里。我心想。
我又浮想联翩,思绪飘离到初见他不久时看到的他的腰身那一幕。
怎么会有人的每一处身体构造都这么尽如人意。
正当我盯着他的手指发蠢楞时,他拾起地上的香肠包装袋“腾”地站起身走向旁边不远处的垃圾箱。
我眨了下眼,蓦地清醒了。
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转过身来逗狗。
“嘶……吔卜!”
他这声音叫的急促,我心下一惊,皱着眉陡然回头朝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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