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许愿法

　　当云孟鲤赶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叶长祈幽怨的话语。
　　接待室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值夜班的民警，看到云孟鲤进来，站起了身：“你好，是来接人的吗？”
　　“是的，我是她的家属，辛苦你了警察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云孟鲤蹲下身把许愿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确实哪儿也没伤到，不由得松了口气，看向了旁边的叶长祈，“也辛苦你了叶医生，回头我给你申请助人为乐奖金。”
　　“就等你这句话呢，云警……咳咳，云先生大气，那我就先走了，有事联系哈！”
　　“许愿，现在应该说什么？”
　　“叶医生再见！”
　　云孟鲤满意地点头，让一旁的民警属实是看蒙了。
　　家属关系，原以为是兄妹呢，现在看这相处模式——怎么那么像父女啊？
　　呃，那这位父亲看着也着实太年轻了点。
　　不管是什么关系，她都秉持着职业道德，面上分毫不显：“这位云先生，既然是家属，我想有必要让你了解一下情况。来，这边坐吧。”
　　许愿感受到云孟鲤坐到她身旁，不由得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裙摆。云警官何许人也，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这条小鱼在心虚，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说只是吃一条烤鱼么，怎么就把烧烤店炸了？许愿，你自己说吧。”
　　“我没有炸烧烤店，是它自己炸的……”
　　“这位先生，这个小姑娘说的没错，确实是因为店内使用了质量不合格的卡式炉，并且过了使用期限还在坚持使用，才会因为天气炎热而爆炸的。”民警对这样的家长审讯小孩的画面见怪不怪，客观阐述道，“不过我们调了店内监控，当时店已经打烊了，这个小姑娘从后厨走了出来，指着卡式炉让店主看，店主凑上去的时候，卡式炉突然就爆炸了。”
　　“店主情况还好吗？”
　　“据120的说明，因为这个小姑娘在爆炸瞬间拉了店主一把，所以店主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还在昏迷。”
　　这么说来，许愿还救了这个人一命了？
　　云孟鲤手指轻敲桌面，许愿知道，那是他在审问时下意识的动作：“许愿，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店打烊了你还在店里吗？”
　　打烊的店里漆黑一片，没有光，连影子都照不出来。在收到宁逐明的消息后，他几乎是立刻就准备过来，要不是影子无法传送到不曾去过的地方，他肯定能第一时间到达。失去许愿讯息的地点离叶长祈工作的医院很近，情急之下，他委托了这位同事先行一步。
　　可此时的许愿并不知道这些。她小心翼翼望着面无表情的云孟鲤，小心脏抖啊抖，整条鱼缩成一团。
　　“因为我想吃烤鱼，可是吃完了我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钱。有个人说他可以请我，但是老板说让我自己付，只要帮他把盘子洗干净，就可以抵掉。所以，我就去后厨洗盘子了……”
　　“……”
　　民警正色道：“这位先生，我们刚刚问这位小姑娘，才知道她既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任何能联系家人的通讯工具，更不知道怎么使用，甚至不会打电话。你看，她都快成年了，是不是应该……？”
　　言外之意，你这家长怎么当的，就这么养孩子啊！？
　　民警姐姐再看看许愿漂亮的脸蛋，思绪逐渐往危险的方向衍生：这个小姑娘，不会是被有钱人家买来当不可描述的宠物，从小锁在家里吧……？
　　得亏云警官听不见，不然跳进十条黄河都洗不清了。听到昔日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同事此刻带着质疑的目光像看陌生人般审视自己，云孟鲤沉默一瞬，笑意有些苦涩：“嗯，您说的是，我会好好反思的。”
　　不对呀，怎么变成云警官挨训呢？
　　许愿赶忙望向了那位民警姐姐：“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晚上跑出来让他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那你告诉我，你做错了什么？你出来的时候，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
　　“我——”
　　漂亮的鱼歪了歪脑袋，卡壳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吃一条烤鱼，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云孟鲤笑了笑，突然道：“警察同志，监控里有没有后厨的录像呢？”
　　“有的，当时这个小姑娘进了后厨，老板在算账本，然后老板去打烊，关了店门。大概十分钟左右，他们就出来了，然后就是卡式炉爆炸。”
　　“许愿，你是在后厨洗碗吗？”
　　“对呀，有一个大桶，里面有好多碗。”
　　“大桶？”民警愣了一下，“小姑娘，后厨哪里放了桶？”
　　监控里，没看到后厨有桶啊？
　　“有一个小房间，很黑很黑，桶在房间里。”许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甜美，然而民警听着，却是慢慢起了一层寒意，“老板说味道太大了，让我关上门洗。我洗了一半的时候，他进来了，手里拿了把菜刀，说要和我一起洗。”
　　“然后呢！？”民警姐姐瞬间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了，轻咳两声，“那个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或者，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他说，”许愿眨了眨眼，“洗碗很快的，两个人一起就更快了，时间还早，叔叔带你去看漂亮的金鱼呀。”
　　当时的许愿想，什么金鱼呀，能比我还漂亮吗？
　　如果比她还漂亮……那她要带回家，给云孟鲤养起来，他喜欢漂亮的鱼，肯定很高兴！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得先把盘子洗完了才行，要先工作才能玩。他同意了，我们就去前面收拾，我才发现店已经关门了。我看到我之前吃的东西还在桌子上，上面趴了一只好大的大老鼠，我指给那个人看，他还不信——”
　　所以那个人凑了上去，紧接着……
　　炉子就炸了。
　　民警姐姐：“……”
　　好的，这就去现场找有没有老鼠尸体。
　　“小姑娘，你这……”民警姐姐想说这是什么个发展，她怎么每一步都意料不到呢？然而看到许愿澄澈干净的大眼睛，顿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唉，总之下次不要大晚上一个人出来，很危险知道吗？而且也不要轻信别人的话，尤其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你说说你穿这么少，又长这么漂亮，大晚上的哪个男人看了不……”
　　“警察同志。”
　　“哗啦”一声响，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云孟鲤站了起来，一脸平静：“这到底是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以你们的能力，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调查清楚。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这一次，他没提醒许愿。倒是许愿被他拽着手腕，一时有些愣神，直到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和民警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啊，再见。”
　　民警望着他俩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呆了呆。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那个男的有点眼熟呢？
　　样貌，身形，说话的语气……
　　奇怪，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那个也是警察吗？”
　　“嗯，她们属于民警。”
　　“那，你们是之前是同事吗？”
　　“嗯。”
　　那……她是忘记你了吗？
　　许愿望着面前高大的背影，还是没有问出口。她知道，揭别人的伤疤，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唉，可是现在的她，深更半夜让云警官赶过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她，又和坏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漂亮的鱼如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地垂下了脑袋，然而还没等她开两分钟小差，拉着她走的那个人突然就停下了。猝不及防，她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许愿揉了揉发痛的鼻尖，沮丧道，“我真是一个坏愿灵。云警官，我刚刚撒谎了……”
　　此话一出，云孟鲤终于是转过了身。凌晨的街道上空空如也没有第三个人，他却望着许愿示意她先不要出声。他是开车来的，直到俩人进了车里，才开口道：“哪部分撒谎了？”
　　“那个人说，要带我看金鱼那部分。我一开始以为真的有金鱼，结果……”许愿搓了搓裙角，“那个人在我面前，突然开始脱裤子。”
　　云孟鲤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用力。
　　“然后呢？”
　　那一瞬间漂亮的鱼才知道，面前这个看上去是在帮助她的老板，也是坏人。
　　她想变成鱼从他旁边钻过去，可是看到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她害怕了。
　　她想起上一个叫王武的人，也是拿着一把锋利的刀，把她摁在了地上，开膛破肚。
　　“于是我和他说，这里太小了，我觉得，应该换一个大一点的地方看金鱼。”许愿说，“他同意了，让我走在前面，他跟着我。”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我说的那样了。”许愿突然兴奋了起来，“云警官，其他的地方我没撒谎，那盘烤鱼上真的趴着好大好大一只老鼠！我保证你绝对没见过，有这——么大！”
　　她边说边比划，大眼睛里熠熠生辉似有流光璀璨，完全没了上一刻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就是许愿，不管遇到多大的痛苦，她似乎都能迅速的找到让自己开心的东西，转头就把那些不开心忘记了。
　　“鱼的记忆，是不是只有七秒？”
　　“哎？”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漂亮的鱼傻傻地挠了挠头，“怎么可能，谁说的？我记性可好了！我能记住好多好多东西哎！”
　　她大声说着，然而看着云孟鲤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不知不觉就偃旗息鼓，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漂亮的鱼又开始鱼脑过载。
　　云警官，好像又生气了……？
　　对哦，她刚刚闯祸了来着！
　　许愿一个激灵，赶忙认错：“对不起云警官！我错了，我不应该撒谎的，我不应该骗人……”
　　“还有呢？”
　　“我，我不应该轻信别人的话，也不应该把自己放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她回想了一下民警姐姐的话，“我也不应该穿这么少，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去烧烤店吃烤鱼——”
　　“这不是错。”
　　没等她说完，云孟鲤就打断了她。
　　因为他知道，她的下一句话要说的是，她也不应该长这么漂亮，所以被坏人盯上了。
　　“许愿，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
　　云警官转过身，神情认真而专注，“今天晚上这所有的事情，你没有任何错误。长得好看，穿好看的吊带裙，晚上一个人去吃烧烤，这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一位女性的错，那位民警只是担心你才说这些话，不代表你就要把错误都放到自己身上。相反，没有给你通讯的设备，没有想起来给你足够的钱，没有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这些是我的失职，我才应该向你道歉。而那些因为你长得好看，因为你穿着裙子，因为你一个人就对你有歹心的人，他们是有罪的那一方，他们才需要承认错误，受到惩罚。”
　　他说，被指责的人，不应该是那个受害者。
　　云孟鲤不愿意深想，如果不是卡式炉突然爆炸，最后会怎么样？
　　就算叶长祈及时赶到了，可愿灵在人类世界的限制那么多，他又能做什么？
　　万一……
　　他攥着方向盘，思绪有些飘远，直到身旁的人一声清脆的应答，才把他拉了回来：“嗯，我明白啦！”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松开了方向盘：“你最好是真明白了，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好吧，我是。”许愿刚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惹了不少祸。她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认真道，“云警官，我会学的！我已经不是刚出生的小愿灵了，我要学会懂事，不要当小朋友了！”
　　至少，不能再当让云警官操心的小朋友了！
　　“好。”云孟鲤漫不经心地启动了发动机，“过一会天就亮了，先回家吧。今天想去哪里玩，游乐场还是动物园？”
　　“游乐场，我要去游乐场！”
　　嗯，看来许愿小朋友想要长大的愿望，一时半会还是实现不了的。
　　许愿对“家”是没有概念的，可经历了这么一夜，再回到云孟鲤的家中，突然就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来。
　　她想，睡鱼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晚上被人杀掉做成烤鱼强嘛！然而云孟鲤看着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家鱼缸的模样，却是瞬间误会了：“你冷静一点，我养的鱼不好吃！”
　　云警官还记得，听到叶长祈说许愿去烧烤店吃烤鱼的时候，那种震撼的感觉。
　　“哈？什么叫生物灵真变态？”那时候，叶长祈是这么说的，“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吃我我吃你不是很正常吗？海洋生物存在那么多年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是很正常吗？”
　　好有道理，云警官无言以对。
　　他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家里的水生动物为什么会那么怕许愿了。
　　合着不是愿灵对生灵的压制，就单纯的是食物链上的碾压啊！
　　“我才不吃呢！”许愿大呼冤枉，“我就算要吃也肯定不会吃你的鱼的，云警官，我和你保证，我发誓！”
　　看把孩子急的，就差直接抽出自己的心头血签灵魂契了，云孟鲤赶忙拉住了她：“好了好了，我信。马上就天亮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准备去游乐园了。”
　　“好！”
　　小朋友对于情绪还是说变就变，立马就开开心心蹦向了他的房间。云警官望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所以这位小朋友，现在明白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了吗？
　　这个屋子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住，老小区布局紧，所以除了他的卧室就只有书房和卫生间，没有第二间空房。昨天给许愿买了一堆衣服，实在是没地方放，他就先放在自己衣柜里了。
　　女孩子似乎总是对今天出门玩穿哪条裙子搭配哪双鞋哪个包包充满激情，云孟鲤等了好一会许愿也没出来，便坐在沙发上开始浏览租房软件，考虑换一个更大的住处。他也没忘今天的事，火速下单买了一部手机，选颜色的时候毫不犹豫选了个粉的。
　　粉色的鱼，应该会喜欢粉色的手机吧？
　　她今天会穿粉红色的裙子吗？
　　打住，乱七八糟的在想些什么……
　　手机的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直至锁屏。他坐在沙发上，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倾斜，最后侧躺在了沙发上，气息逐渐均匀。
　　等许愿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睡着的云孟鲤。
　　许愿蹦跶的脚步，不自觉就停了下来。
　　是啊，云警官明明很累了。
　　他昨天带她玩了一整天，晚上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加班，不知道是几点睡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凌晨因为她的事情深更半夜的跑了出去，从城市另一个角落的派出所把她带回了家。第二天到来，还要带她这个不懂事的小朋友去游乐场玩。
　　许愿是不需要睡觉的愿灵，可是她觉得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的。
　　云警官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这么辛苦的云警官，为什么还能这么温柔呢？
　　她做了这么多不对的事，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为什么，云警官从不生气呢？
　　许愿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错。
　　调皮捣蛋的小朋友，也是最聪明的小朋友。
　　她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那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黑色的弧度隐隐显现，似一片黑色的鱼鳞。许愿抬手，似乎是想擦掉它，然而不管她怎么擦拭，都无法擦除。于是她想了想，抬手狠狠地抠起那一片鱼鳞，咬紧牙关，用力把它拔了下来。
　　金色的液体从鱼鳞被揪下的地方流出，是属于漂亮的鱼的鲜血。许愿把黑色的鳞片握在手中，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合适。直到血自己停止了流淌，她才下定决心般把鱼鳞往地上一丢，一股森蓝的火焰倏然窜出，把那枚黑鳞吞噬，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如同一个孩子悄悄把打烂的玩具扔进了垃圾桶。
　　许愿把自己的血擦干净，也用火烧掉。她望着沙发上熟睡的那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轻轻蹲了下来。
　　她看着他宁静的面庞，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的说。
　　“云孟鲤，现在，我们可以一起睡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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