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无迹

　　修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消散，他整个人陷入无边地黑暗之中。良久，从远处飞来一只闪着银光的蝴蝶，绕着他不住地飞舞，他学着蓝冰蝶的样子，伸手去接那蝴蝶，那蝴蝶便在他手中停下，扇了扇翅膀。修明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道急促的女声：“邱成秀违背谷训，私炼邪蛊，近日谷内动荡，勿归！”
　　“无论如何不要告诉邱成秀关于人蛊的炼制方法，谷内风波未平，勿归！”

　　“勿归！”

　　“勿归！”

　　“勿归！”

　　……

　　“冰蝶，阿娘时日无多，可惜你在谷外，不能见你一面，保重！谷内仍是形势严峻，记得保守人蛊的秘密，勿归！”

　　听到最后，修明已是头痛欲裂，他记不清那女人说了多少句“勿归”，只觉得内心充斥着悲痛与愤恨，难以想象那段时间蝴蝶谷内发生了什么，只恨不得将那邱成秀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正念及此处，眼前忽然出现了邱成秀的身影，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暮云剑，朝着邱成秀刺去。

　　“天地悉皆归。破！”一道口令如惊雷乍响，将修明从癫狂之中拉了回来。修明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在清水台，方才一切不过是幻境。而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拔出了暮云，要去刺杀邱成秀，他心下一惊，环顾四周，只见其余众人也都同他一样，此刻才纷纷反应过来，将武器收了起来。

　　不远处，邱成秀被厚厚的蛛网包裹着，如同一个巨大的茧一般，悬在空中一动不动。若是众人方才未能醒来，只怕现在邱成秀已经被扎成了个筛子。

　　空中传来蓝冰蝶的笑声：“不愧是昭华宫主，如此轻易便破了我的万蝶之梦。不过可惜，邱成秀已经在幻境中中了我的束茧蛛，怕是醒不过来了。”

　　昭华心中微怒，他身为揽月仙宫宫主，又是这次祭天大典的主理人之一，本该带着邱成秀四处熟悉环境，可如今被蓝冰蝶一通搅合，他不仅一时疏忽中了对方的幻境，甚至还让首次前来参加祭天大典的蝴蝶谷长老中了暗算，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幻境中所见之事，还不知是真是假，真相尚未查明便给邱成秀定罪，实在是有失公允。

　　他皱了皱眉，愠怒道：“以蓝姑娘之能大可在蝴蝶谷就手刃仇人，何故今日来此作乱？祭天大典乃是关乎天下万民的大事，容不得你胡闹！”

　　空中的彩蝶逐渐汇聚在一起，蓝冰蝶现出身形，身后出现了一对巨大的蝴蝶翅膀，她冷笑着开口：“若是直接在谷中杀了他，谁来还我阿娘和蝴蝶谷数百弟子一个公道？我来祭天大典，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他邱成秀恩将仇报，丧尽天良，害得我蝴蝶谷一夕之间满门覆灭！”

　　满门覆灭？昭华心下一惊，问她：“蝴蝶谷除了你，难道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邱成秀一走，我就把他们都杀了。”蓝冰蝶的语气忽然平静下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众人皆是大惊，纷纷指责道：“分明是你滥杀无辜，怎可赖给邱长老？”

　　“只怕方才幻境之中也是胡编乱造，这世上哪有那么恶心的东西！”

　　“这妖女早在数年前便有恶名，如今看来只怕残忍更甚往昔！”

　　“方才在那幻境中她还唆使我们对邱长老拔刀相向，当真是死性不改！”

　　……

　　诸多刺耳的声音响起，蓝冰蝶却不管不顾，只是看向昭华轻轻问道：“昭华宫主，素闻你悲天悯人，公正不阿，若是你看见那些人蛊，又该当如何呢？救他们？可他们的三魂七魄早已被啃食殆尽，早已无药可救。就算是最亲近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有丝毫反应，他们活着，无非也只是活着而已。你不知道，我从小是银谷主看着长大的，可我找到他时，他却像只蠢猪一样，只会流着哈喇子到处乱爬，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应，我一生气，就把他杀了。”她垂下头，伸手抚上腰间那条铁鞭，喃喃道：“这条锁咽鞭，还是当年他送我的呢，可他死的时候，这条鞭子真的锁住了他的咽喉，他也认不出来了……”

　　她又歪着头想了想：“其他人也差不多吧，我不记得了。对了，还有些是投靠了邱成秀的，他们该死，我便也杀了。”她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怎么，这些人，我杀不得吗？”

　　没有人回她，四周噤若寒蝉，过了一会，昭华才叹道：“你既然要求个公道，就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如今蝴蝶谷只剩你一人，便无人可证你所言真假，更枉论公道了！”

　　修明闻言，原本是想站出来说他是相信蓝冰蝶所言的，可转念一想，他与蓝冰蝶已经六年未见，今日见她早已与六年前大不相同。她的修为变得莫名的高深，甚至身上涌现出了浓烈的妖气，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是扑朔迷离，他只好叹了口气，继续缄默不言。

　　蓝冰蝶无所谓地笑了笑：“是真是假，宫主自有公论，想要证据的话，你们去蝴蝶谷看一眼便知。”她顿了顿，恨恨说道：“我本想留着邱成秀一条狗命，让他当着天下万民的面亲口承认他的罪行，可他贼心不死，在幻境中竟然还觊觎那丢失的几页百蛊经，我便只好提前送他上路了。”她忽而又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到死也不知，人蛊其实并不是人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冰蝶狂笑着，一时竟失了神。忽然一道符纸从远处疾射而来，她来不及躲闪，只能任由那符纸紧紧钉在了胸口处，她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阵绞痛，身体中的妖力正在急速流失，背上那对冰蓝色的翅膀瑟瑟抖动着，最终寸寸碎裂，掉落一地。她从空中跌落下来，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摘去那道符纸，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没让自己倒下去。

　　一名白衣老者手捻符纸，正是方才出手暗算之人，他万分鄙夷地看向蓝冰蝶，喝道：“果然是妖女，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修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蓝冰蝶伸手擦去嘴边的鲜血，冷笑一声：“明日祭天大典人妖两族就要歃血为盟，你今日以妖辱我，难道是存心挑拨两族关系吗？”

　　那白衣老者本是玄一观护法余盛阳，他见蓝冰蝶连续施展数次万蝶之梦这等至高幻术，料想她必定后继乏力，方才又见她狂笑状若疯癫，心神不定，这才出手偷袭，想要一击制住这妖女。可没想到这妖女体内妖力竟如此强盛，被他这暗中一击竟然只是吐了口血。更可恨的是，蓝冰蝶此时竟还能对他挖苦讽刺：“还以为这位前辈有什么高招，原来不过是一张斩妖符而已！”

　　余盛阳闻言更是怒火中烧，也不再顾及什么，抬手便又是两道灵符，一为囚龙符，此符化作两道巨大的锁链，想要缠住蓝冰蝶的双腿；一为穿心符，此符化作一道银色利箭朝着蓝冰蝶飞去。修明见状，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了蓝冰蝶身前：“蓝姑娘小心！“

　　然而未等这两道符纸靠近，昭华便已将两人护在了身后，他挥动拂尘，那两道符纸便应声落地，烧成了灰烬。他淡淡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方才说过，真相尚未查明，无法妄定罪名。余护法莫非是知晓什么内情，才对蓝姑娘如此深恶痛绝？”

　　那老者一愣，万万没想到昭华宫主竟会为一个妖女出头，不甘道：“她身上妖气浓烈，宫主切莫被妖物蒙蔽啊！”

　　昭华摇了摇头：“诚如蓝姑娘所言，我们明日要与妖族和谈，人妖之别日后便不必再提。”说罢，又看向众人：“天理昭彰，今日之事昭华定会追查到底，无论真相如何，都一定会昭告天下，以慰蝴蝶谷无辜亡灵！”

　　蓝冰蝶听见这话，松了口气。她方才只是强撑作态，若非昭华替她挡下这两道符咒，只怕她已中了那余盛阳的招。此刻听见昭华许诺查明真相，便再也支撑不住，晃了晃身子，似乎就要倒下去。修明在一旁连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蓝冰蝶认出来修明，只是时过境迁，六年时光，她在迷梦沼泽日夜受仇恨煎熬，修明在流云峰上清风霁月，两人早已各奔前程，无话可说，她只好朝他咧嘴一笑：“我没事的！”

　　昭华转身，拂袖将她与修明分开，神色淡淡：“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需将蓝冰蝶关押在迟然国的地牢之中，我会在祭天大典后尽快确定审讯事宜，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修明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昭华叫了几名迟然国的军士过来，将蓝冰蝶带了下去。人群渐渐散去，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底忽地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情绪，只是还来不及他细想，这丝似有还无的怅然就已经消散在晚风里。他回头，却看见映南正朝他跑来，有些惊讶：“小师弟，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师父见你迟迟未回，让我出来寻你。“

　　修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忽又想起方才那几个幻境，顿时大惊失色：“方才的幻境你也看到了？“

　　映南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点点头：“都看到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骇人听闻，饶是他幼时早已见惯人间百态，等他见到地牢中的景象时仍是从心底里升起丝丝凉意。

　　修明伸过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他：“吓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祭天大典呢！”他又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陈逸之的身影，想必是已经离开了，便也不再停留，牵起映南也朝着流云宗的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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