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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
晚上下了场雨,气温却没有降下来,第二天的空气像多水的蒸笼似的。
魏槐在档案室呆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死人脸找到了小笠原,然后一声不吭地签署完了所有整合的资料。
小笠原坐在他的真皮沙发上喝茶,眼睛透过那极具官僚做派的圆形眼镜打量魏槐,在他放下笔的同时开口道:“在档案室找到了什么?”
魏槐瞥了眼对方——小笠原身形瘦削,却不矮,站起来甚至和自己差不多高,但他那张满是商人精打细算的脸实在是太引人注目,总觉得是想从别人身上榨点什么油水出来。
“什么都没有。”他很确信方戎把梵鸦的事给情报部报备了,“但我的直觉就是那家伙绝对和序列有关系。”
小笠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重复了几遍“直觉”这两个字,把茶杯放下了。
“接下来没什么事了。”他说,“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说得实在暧昧,休息一周是休息,休息一小时也是休息——魏槐笃定他的意思是后者。
尽职尽责的俱乐部特级会员摆摆手,给了小笠原一个“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的眼神后慢悠悠地往外走去,在拉开门时身后传来对方的一句话:
“关于魏长祈……我们最近新整理出来了一批他的手稿,你需要的话可以随时申请。”
魏槐放在门板上的手顿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魏槐。”小笠原说道,“你比谁都清楚他搞出来的那些事,自己掂量着点。”
魏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他,然后自顾自地推开门离开了。
小笠原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末了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鲜少有人知道,在情报部长那一层薄薄的衣服下盘踞着一道狰狞骇人的伤疤,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小笠原险些就要死了,那道伤太过于凄惨,以至于当时的随行医师都束手无策。
大概是临死前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他无比清晰地记住了那个在一片混乱中兀自站立的青年。他那时还带着些青涩的稚嫩,红蓝交错的警示灯交错覆盖在他脸上,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水彩。
血腥气,嘈乱声,来回奔忙的人影。
他……显得那么迷茫,手心衣摆上都沾着血,可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无数叫嚷的科研人员抱着资料从他身旁匆匆走过——青年被撞了一下,踉跄半步,然后像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缓缓将视线对了上来。
那一瞬间,小笠原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凉意。
魏槐。
想起来了,他叫魏槐。
那个名字从遥远的云端落了地,叫他看得清清楚楚。
小笠原看向桌上魏槐刚刚签署过的文件——那上面署名一栏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未有人留下过自己的名姓。
……
魏槐的家是以俱乐部的名义租的,他自己搞不来那些事。
打开门,按开灯,踩过三两张花里胡哨的广告单,他扔下钥匙的同时坐进了绵软的单人沙发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屋子有点乱,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几天连轴转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窗帘还没拉开,天光若隐若现地隔绝在廉价且无趣的布料之外,魏槐点了根烟,然后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从缝隙里溜进来的光亮。
身体像是在高度运转之后告捷了气力,放松下来后手脚就不听使唤。
直到一根烟抽完,他才懒懒地提起半分力气,将窗帘扯开了。
窗台边上养着盆绿萝,年久得不到主人的关照,自己倒先钻研出末世求生的法子来,长得是有姿有色。魏槐把烟灭了,顺手抓过水杯里剩下的半杯水倒进去,看着水分慢慢渗进深色的土壤中。
他就那么坐着,和屋子里安静的空气融为一体,直到几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魏槐抓回魂儿来,接通了。
对面像是没料到他接得这么快,还有些拘束地说:“魏、魏前辈。”
魏槐倒是认出这声音了:“江乾?”
江乾:“是我,是我。呃……这是乔姐给我的联系方式。”
乔姐……
大概又是乔禾那副自然熟的性子,魏槐腹诽着瘫在沙发里,说道:“嗯。”
江乾也“嗯”了一声,然后两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魏槐倒也不急,他心里多少对江乾这通电话的目的有些把握——果不其然,在十几秒后对方再次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魏前辈,我们昨天在档案室见过,你还记得吗?”
魏槐:“是有这回事,怎么了?你弄丢档案了?”
江乾:“没有没有,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魏前辈,昨天乔姐和我说了些东西。”
魏槐:“嗯。”
江乾:“魏前辈……你真的是序列吗?”
魏槐:“是,序列003。”
江乾:“……”
大概是魏槐回答得太坦坦荡荡,反倒让江乾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是魏槐接着说:“序列003,被遗忘者——这些乱七八糟的称谓你应该都从乔禾那里听来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我……”江乾有一肚子的问题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捡了个无足轻重的出来:“乔姐说你的特性是无法被记录,甚至无法被记住,可为什么我就……”
魏槐有点犯困,闷热的空气实在叫人缺氧:“你打游戏吗?”
江乾:“啊?”
魏槐:“被动技能知道吗?能不能被记住与我的主观意愿无关,你知晓我这个人存在,知晓和我共事的事实,但印象就是很模糊,就像是拼图被人拿走了一片。”
“这并非不可逆的遗忘,我这个人还是会在你的记忆里存在着,但你绝对不会主动想起我。除非有人明确指出‘眼前这个叫魏槐的和你一起做过事’,你就会很快想起我的脸,把拼图拼好,然后过几天再度把我遗忘,周而复始。”
“懂了吗?”他打了个哈欠,“没有人提醒的话,你只会陷入遗忘的循环里去。”
“你这些天一直和我见面,一直看着我的脸,哪里来得遗忘的道理?”
江乾没应声——事实上,他在电话那头已经把拳头攥起来了。
魏槐不打招呼地给自己解释了这一大堆,多半也是嫌之后他再问东问西,江乾听不出他话里有多少难过的意味——关于被人遗忘这方面的事情,他可是大师。
这个人或许早就习惯了,在人群中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
江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他,身边曾救过自己的前辈居然是一个本该被清除的序列,他一时间很难接受。
他回想起当时序列103时魏槐问自己的那句话:你觉得序列这东西是什么?
那时自己的回答充满了个人情绪,无比明显地表达了对序列的憎恶和厌弃,而现在想来,魏槐听到那些话时又会是什么感受?
他那句“不要以常人的善恶去评判这些东西”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来的?
江乾搞不明白,但多少也知道自己的答复不会在魏槐心里留下多少分量,手机听筒里只传来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类。
而就在这时,魏槐率先打破了沉默: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声音有些困倦,“现在是我的休假期间,私自占用个人时间来讨论工作的事情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希望你有些眼色,能让我早点休息。”
江乾立马把注意力转到通话上,先是连着说了两声“抱歉”,可随后手机却震了震。
——是俱乐部发来的消息。
魏槐那边看上去是困极了,恹恹地说了声“就这样”后就要挂电话,江乾赶忙叫住他:“魏前辈!有紧急通讯!”
瘫倒在沙发里的魏槐额角蹦出两根不愉快的小青筋,问他:“几星?”
江乾扫了一眼:“两星。”
魏槐拒绝地毫不犹豫:“四星以下不要找我,忙着睡觉没空。”
江乾:“前、前辈,上面指明了要你去!”
魏槐:“……”
大地主都不敢这么压榨人,魏槐蹬直了两条长腿,在痛骂一顿管理层和就此挂了电话撂挑子间选择了第三条——怨气冲天地从沙发上起身去给人打工。
他问:“事发地,危险程度,死了几个人?”
江乾反复确认了收到的信息:“呃,海禄区派出所。”
魏槐开门的手不出所料地顿了下,反问道:“派出所?”
江乾:“对,海禄区派出所,目前已经将携带序列个体扣押,危险等级评定……暂时安全。”
“那把我叫过去干什么?”魏槐问道,“砰”地一声砸上门,“使唤特级很有成就感吗?”
江乾目光定在信息末尾的一行字上,不由得“啊”了一声,豁然贯通。
“前辈。”他说,“那个携带序列的人说他曾经见过梵鸦。”
魏槐:“……”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疲倦的困意一扫而空,魏槐加快步伐走向车站,同时给江乾下了命令:“二十分钟后派出所门口见,不要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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