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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茶
宋令仪做饭喜欢因地制宜,跟随时令,难得来了杭州,周围河鲜海货丰富,去众安桥做羊肉胡饼未免暴殄天物,无需纠结,她将摆摊的目标地点暂定在望仙桥。
步行约三十分钟,宋令仪来到望仙桥。
望仙桥位于杭州城东部,横跨贯穿杭州城南北、连接大运河与钱塘江的盐桥运河,人流如织,金银彩帛铺聚集。
她到了后先去钱庄将银子换成铜钱,郑夫人给的足两官银比民间私银掺铜量少,每一两白银能换1200文铜钱。
这倒是意外之喜。
而后,她沿着望仙桥,一路寻找摊贩聚集之处——
没有。
望仙桥相当于现代的CBD,是结合金融和高端商贸服务的中心,诸如上海的陆家嘴,纽约的曼哈顿,往来皆是巨商豪贾,高级官吏,管理十分严格,顶级的酒楼、茶坊、歌馆倒是不少,流动小摊贩却几乎看不见。
偶尔路边看到个小摊,还是临街酒楼、茶肆设立的档口。
简而言之,望仙桥不适合摆摊。
出师不利。
宋令仪并不气馁,生活中遇到困难很常见,一点一点去解决就好了,再说,能一览北宋繁荣时期杭州最“高级”的市集,也相当长见识,不虚此行。
要是以后能在这儿开店就好了。
宋令仪离开望仙桥,沿着盐桥运河北行,前往众安桥。
又近三十分钟,随着叫卖声同市井的街铃传入耳中,生动热闹的街景如画卷般在眼前铺开。
如《清明上河图》一景,众安桥桥头开着亮丽的绸缎庄、漆器铺、香料店等,沿街延伸出各类饮食店、茶肆、日常用品铺,空地、桥堍两侧则充斥着各种摊贩,有售卖水果蔬菜的,也有熟食、玩具、小工艺品的,人潮如水,生机勃勃。
宋令仪眼前一亮,早前觉得此处北商聚集,和她料理理念不符的偏见瞬间烟消云散。
她寻了处临河的茶肆歇脚,顺便向小厮打听如何在此摆摊。
小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宋令仪穿着朴素,头上只以素带挽发,身上也没戴首饰,可偏偏,腰间垂挂了的一颗极为精巧的玲珑金球,肤色白嫩,浅笑盈盈。
小厮阅人无数,看不清宋令仪底细,恭敬回道:“娘子可先去行会寻得行老庇护,缴上行例钱入会,行老会为娘子去厢公事所申请市贴,再缴上地皮费,便可有个固定摊位了。”
厢公事所相当于现代的街道、社区,市贴是经营许可证,地皮费是摊位租金。
行会则是商户们为了维护利益而成立的互助团体,接受官府管控,想要加入,需要接受行老的考察,考察通过方可入会,入会后能得到行老的庇护,避免被同行排挤。
行会分类十分细致,单是饮食相关就有食饭行、肉行、鱼行、果子行、茶行、饼行、羹行……等等等等。
宋令仪听得头晕眼花。
她的情况,应该要加入食饭行,然而食饭行作为最高级别的餐饮行会,平日还会承担官府的大型宴会,要面见其行老,必须得有人引见,若想入会,还得有保人。
这对宋令仪来说可不是件易事。
若不加入食饭行,她也可以选择其下细分的饼行、菜行、羹行等,这些基层的行会行老没那么“大人物”,入会比较容易。
但入了饼行不能做羹,入了菜行不能卖肉,和现代的经营许可范围一样,不能做超出范围的生意。
当然,宋令仪也可以不加入行会,做个“无籍游商”,只是众安桥管理严格,对这类商贩发现便会驱逐、罚款,甚至没收财物,如此,便要做好城管来了就跑的“打游击”准备。
“也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早个把月的时候,只需给厢典孝敬上几十文,就能给指上块地儿,”小厮压低声音说,“听说州府里来了位汴京来的大人物,觉着之前太乱了,下了命令严管,咱众安桥原先的厢典还被罚了,换了个新的。”
原来如此。
在小厮隐隐期待的目光中,宋令仪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小厮眨巴眨巴眼,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宋令仪没打算给赏赐,心里有点不爽,没赏钱还打听那么多,刚想甩脸子,却见宋令仪温和地笑望着他。
升腾起来的怒气像云烟般,变得轻飘飘的。
“娘子客气,应当的。”小厮放下茶盏,挠着脑袋走了。
宋令仪点的是产自杭州本地白云峰的白云茶,此时流行点茶法,需将团茶碾成细细的粉末,以沸水在茶盏中冲点调膏,再以茶筅快速击拂,打出丰盈细腻的沫饽,手法有点像打发奶油和咖啡用的奶泡。
最终,茶色奶绿,沫如初雪。
此项技艺后传至日本,为现代人熟知的抹茶,与日式抹茶注重意境仪式不同,宋时点茶更注重一碗茶汤里的变化,茶汤从深绿到奶绿如霜渐变,如同文人作画,陆游曾作诗“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其意境浅淡低回,闲适恬静,正如点茶。
宋令仪望着繁华的河面,慢慢品了一口茶——
这可如何是好呢?
**
“站住!别跑!”
听到这话,陆元跑得更快了。
他双掌紧紧抓住扁担上的绳索,不让竹篓中的野货甩出来,心中直道倒霉,自从众安桥换了厢典,孝敬也不吃,想安安稳稳有块地儿卖野货变得越来越难。
说什么入行会,去厢公事所办市贴,说得简单,不就是换个人孝敬,那肉行的行老端得大人物做派,无人引见连见都见不上一眼,让他们这些市井小人物如何是好?
他又不占很大一块地,就占个角落,如此被发现也要被赶。
心中忿忿,陆元一时没有看路,撞上一个人。
侍墨第一时间望向怀中,世子自从来到杭州城,嫌弃河鲜海货腥味重,胃口一日差过一日,他打听了众安桥有间羊肉铺是汴京开来的,赶早来买,想着世子吃不惯杭州口味的食物,或许能吃得下家乡口味的羊肉汤。
汤被撒出去大半,侍墨心中不悦。
同追上来的街子们指明陆元逃跑的方向,他穿过众安桥。
在世子的治理下,如今的众安桥一派井然有序,即便如此,还是有不知好歹的人不依律偷偷摆摊。
难道他们觉得像以前那样,被厢典们借着巡街,无视律法,凭一己喜恶收取“孝敬”更好吗?
侍墨不理解,明明世子指了最好的路,还是有人蠢得不知道跟上来。
走着走着,忽然湖面反射一道金光闪入眼中。
叮铃。
一枚眼熟的玲珑金球进入眼帘。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从金球往上看——
“宋娘子?”
时隔近一月重遇,宋令仪也一脸惊奇,这才想起刘厨子曾同她说过,凌丞一行的目的地也是杭州,“侍墨?好久不见,路六和刘厨子他们过得好吗?”
她难道不应该先问世子吗?
侍墨觉得宋令仪还是那么不分尊卑,硬邦邦说:“世子宅心仁厚,对待下人最是仁和,他们自然是好的。”
宋令仪笑眼弯弯,“那就好,你呢?”
都说了世子宅心仁厚,对待下人最是仁和,他跟着世子自然好得不得了。
侍墨忍不住说:“娘子怎么不问问世子?”
宋令仪不答,只看了眼他怀中的汤锅,温和笑道:“这是羊肉汤吗?闻着可真香。”
侍墨有种气发不出来的无力感,这宋娘子真是太古怪了,瞧着温温吞吞的,骨子里却好像比谁都有定力。
侍墨直觉不能顺着宋令仪说话,不然很容易被她带走节奏,想说句“告辞”离开,可忽然,玲珑金球在日光照射下又往他眼睛里刺了道金光。
说起来,宋娘子做的餐食世子曾经全部吃完……
怀里只剩小半的羊肉汤顿时不香了,“宋娘子,可否请你为世子再做一份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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