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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押
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四十几分,约中午见,完全来得及准备。
景宴要求我去她的景氏大厦,她的总裁办公室。我不知道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借卢升月的化妆品,又是怎样化了生平第一次妆。
我手生,没技巧,化简单的淡妆,不是为了一下子变成美女,只为让那天我憔悴焦虑的面容增加一点气色罢了。
卢升月曾吐槽过我不打扮,不拾掇自己,属于暴殄天物,听说我要开始涂脂抹粉,以为我终于开窍了,知道爱美了,在旁边大呼小叫地鼓励我,摇旗呐喊:“天呐,美哭我了啊啊啊,杀疯了杀疯了啊我桐姐。”
不止上妆,我还借了葛灵的眼药水,专攻眼部红血丝或是结膜充血的。不用太多,点两滴,原本哭伤的双眼立刻恢复黑白分明。不像科技,像妖术。
有一项研究说,为什么人会有拖延症,其实是上古时候传下来的基因作祟,那时候人类的祖先待在洞穴内,一出去就有可能遭遇猛兽,运气不好的话就变成了它们的食物,所以都是尽量延挨,能拖则拖,不到最后一刻不从洞口出去。这种上万年前的死亡焦虑,潜藏在人类本能的最底层。所以拖延不是懒散,仅仅是机体的求生欲,想活下去而已。
我以前觉得有点无厘头,这天中午却有了刻骨的体会。这个探索简直太符合我彼时的状态。我不从宿舍这道门出去,我还能继续当个人。出去以后,也许就要降格成盘中餐了。
越接近正午,我内心越虚脱,把拖字发挥到极致。十一点二十分,才脱掉身上的珊瑚绒睡衣,天气很凉,我却穿上短裙,没有任何打底,露着两条多年不见天日的细长的白腿,已经率先自我物化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我亲爱的舍友们不明就里,还以为我如此郑重其事地准备,是熬夜以后,着急出门面试什么重要的兼职。
到达景氏集团大厦的时候,刚刚十一点五十五分。
我这个时候到,因为景宴没说确切的时间,只说中午,我就理解成十二点整,总不会太错。面对脸带商务假笑的几位前台工作人员,我以为要费一番唇舌解释,谁知只其中一位问了一句我有没有预约,我说和景宴打过电话,再一听我报出名字,对方就笑着说:“谢小姐,景总在等您呢,您直接上去吧,四十七楼,407。”
是一个多云的日子,整幢摩天大楼没有阳光照进来,清冷的空气叫我瑟瑟发抖,电梯里我轻轻抚摸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想到待会儿要进行的对话,脑子里乱得跟浆糊一样。
这场谈话可以说难以启齿。
我好希望有个人代替我去跟那个人交涉。可惜我已经没办法躲在任何人身后了。
407。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层,我目测这个房间占了四分之一。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办公室门牌号要整得像酒店似的,不过当时也没有深入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余地了。
我深呼吸三次以后,抬手敲门。
“进。”景宴的声音跟电话里一样带着慵懒。
我推开门,不偏不倚,与她一下子对视上。
时隔两月余再次见到她,她似乎在原来窈窕的基础上更清减了几分,气质也因而更锋锐,眼神还是那样灼热到让我无法长久直视。她身穿黑色西装,内搭领口有温柔珠光缎带的丝质白衬衫,修长纤瘦的四肢,头发仍是海藻般的大波浪。
她十指交叉,手肘搁在黑色办公桌上,下巴搁在交叉的双手上。
她望着我,我不知为何有种丛林之王看猎物自投罗网的错觉。
“您,您好,景总。”我不自觉带上了轻微谄媚的语调,心里对自己恶心得要命。
“来了。”她唇间吐出两个字,将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等我靠近,待我走到她近前,她起身,在开阔明亮的办公室姿态优雅地踱步,那高跟鞋发出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在拷问我的灵魂。
她走到七八米外沿墙设置的一排深灰色小壁桌上取过银水壶和白色水杯,回到办公桌前,替我倒了一杯水,意思估计是让我就坐那没问题。
她又回自己的黑色皮质老板椅里坐着,气定神闲地朝我扬扬下巴:“喝水。”
我看一眼水杯,竟不是一次性的,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喝水用的杯子,不敢贸然使用,低头酝酿了一下该怎么说,呼吸渐渐困难。
“五分钟。”有求于人的是我,景宴反而率先开口,“谢小姐,你已经浪费一分钟了。”
“我。”我抬起头来,急得冲口而出,“我想和您借钱。”
景宴脸上没有表情,漠然问:“多少?”
我咬了咬嘴唇,说:“一千万。”
一千万当然只够还债。我只想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姐姐的医药费我再想办法。而且她的治疗恐怕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具体要花多少我也说不准。
景宴眉头微微一蹙,又问一遍:“多少?”
这次用的是升调。
我看着她,已经有点想哭,说:“一千万。”
景宴脸上霎时浮现浅浅的笑意,手轻轻拍了两拍,鼓掌似的,“谢妤桐,我们真是一种人。”
我不敢作声。我心里在呐喊,我才跟你不一样,我永远跟你不一样,永远永远不一样。但是此时此地,我再没了明面上反对她的底气。
“可真是直接,也真敢开口。”她啧啧赞叹,“果然我看中的,就是我的同类。”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护:“我不是借来吃喝嫖赌的,我有急用。”
“哪一个借钱的人,不是有急用?”景宴往椅子里懒懒一靠。
“是我姐姐。我姐姐生命垂危,她的丈夫还撒手人寰,生前欠下一笔巨债,现在追债的人问我要这笔款子,否则就对姐姐的孩子下手。我爸爸妈妈在我十岁就没了,是姐姐照顾我,支持我上学,我不能不管她的孩子。请您一定要帮帮我。”我急切地站起来,一手撑在办公桌上,一手举起来,三根手指指天,朝她起誓,“您放心,我一定会还给您,我可以写借据,我很快就毕业了,我,我会很努力,我能做很多份工作。”
“好感人的故事。”景宴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可惜,谢小姐,你真应该听一听那些,到这里来找我拉赞助的大小企业家的演讲,他们每一个人的说辞,都跟你一样情深意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觉得你刚说的哪里新奇,我也没有被打动,你珍惜你的姐姐,这很好,可是你姐姐是我什么人,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在乎?”
“我求你了。”我低声哀求她,“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你就找一个,你拒绝过的陌生人张嘴。”她挑了挑右眉,一脸匪夷所思,“一开口就是一千万。谢小姐,你认为你借的是树叶子,还是破草根?就算是树叶,你知道采够一千万片,需要花多少人力,多少时间吗?”
我说不出话来。
“五分钟快到了。”她眼波流转,冷冷瞥一瞥右手腕上小巧精致的腕表,又把眼光挪回我脸上,“你在糟蹋机会。”
我身体绷直,明白过来确实没有别的筹码可以跟她谈,我能抵押的东西很有限。我只有我自己。
我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可以。”
景宴似乎感兴趣了一点点,身子微微往前探过来,也许为了看清我脸上的窘迫,还有鼻尖冒出来的汗珠,以及因为恐惧紧张肯定早已收缩的瞳孔,她问:“可以什么?”
“我可以让你剥削。”我咬牙,豁出去后,不再羞赧,反而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磊落,“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景宴听了,嗤地轻笑了一声:“谢小姐可真是看得起自己。五十万或许。一百万可能。但是一千万,谢妤桐,你知道一千万能买多少新鲜柔嫩的肉-体吗?”
我没想到她这么露骨。很想很想放声大哭。我自甘下贱,说出这样的话,结果还被她嘲讽羞辱。我没达成目的,还白白挨了一顿折辱。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我也深知,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异想天开了,病急乱投医,死马当作活马医,想出这种下下策。本来就是赌。而赌徒是没有好结果的。换作我在她的位置,也绝不肯拿一千万替只见过两三面的人填窟窿。越是富有的,越不会随意散漫使钱。景宴是总裁,她不是纨绔。
碰一鼻子灰的我不愿再多说,转身就走,边走眼泪边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我走到门口,听见“哒”的一声轻响,当我再抬手试图推门把手,却发现推不动。
“去哪里?”景宴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背靠着门,泪眼朦胧中锁定两米开外她的身影,带着哭腔说:“你不是不借给我吗,我还留在这里干嘛?我要回学校。”
“谁说我不借了?”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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