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影卫

　　于是等应七回来时，应三的屋子有一半堆的是南湘给她的东西。

　　影卫是不能随便收别人东西的，哪怕南湘现在可以算是半个主子也不行，影卫的主子只有国公，若国公另有指派也可暂时听命别人，比如县主，其余人无论是世子还是小厮女史，都是一样的。

　　就连前几日养伤时南湘拿来的小桌椅，送给应七的金锭子，也在她走后第一时间被拿走了。

　　影卫的东西就是这些，不许增也不许减。

　　“桂花糕，奶酪饼……”应三把应七叫来，当着她的面一样一样地翻检着，点心的甜腻气味散在应三清爽的屋子里，格外诡异，“啧啧，这鞋袜的针脚相当不错。”

　　“嗯？”应三正在一样一样地扒拉着那些东西，虽然不能给应七，但还是要一一检查过才能处理掉，他正看着，却发现应七嘴角上抬，哪怕幅度很小很小，但以应三的洞察力还是发现了。

　　应七立刻站直了身子。她这次任务不难，只是去盯了一个县主怀疑的人，没想到回来之后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

　　“南湘姑娘是重情义之人，我救过她，她投桃报李而已。”应七解释。

　　应三冷哼一声，指了指身前的东西，“知道怎么处理？”

　　应七点头。

　　“去吧。”

　　应七却没走，她盯着那件破碎又重新补好的衣裳，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暗纹，只怕有千针万线才能缝得这么好。这才七八天时间就弄好了，还做了别的，可见是日夜赶工。

　　可是盛华院里没别的事吗？如果白天还要做事，岂不是每天都要熬到很晚？应七想着，眼前浮现南湘瘦小如同一只小白兔的身姿。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为她辛劳。

　　“怎么？”

　　“我想留下这件衣服。”

　　应三也注意到了那件，南湘一共送来了一件外衣，两套亵衣亵裤，和两双鞋袜，而这件外衣是影卫的制式外衣，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应三将那件衣服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两遍，道：“私相授受，是何罪？”

　　应七低头前又看了看那件衣服，每一朵梅花形态各异，右下角有一只小小的貂，活灵活现地。

　　她跪下，道：“鞭笞。应七愿意受罚，请求留下这件衣服。”

　　“鞭二十留下这件衣服，和与别的一起烧了，你自己选吧。”因本身就是应七的衣裳，应三也没有太过强硬。

　　应七起身，拿了就挂在应三屋子里的鞭子，复又跪下，举过头顶。

　　“先去把这些垃圾烧了，回来领罚，领衣裳。”

　　应七听闻，并不犹豫，抱着南湘送来的东西往外走去。

　　应七刚走，应十九进来。

　　“您也不怕应七偷吃？”应十九年纪小，比别的影卫还活泼些。

　　应三瞥了他一眼，“她是我璇玑堂影卫，难道还会贪嘴！你，去院子里跪一个时辰。”

　　对于因为自己嘴贱而受罚的事，应十九早已经习惯了，跪一个时辰，现在天气又比前几日暖和了不少，他答应得甚至有点欢快。

　　倒也不是应十九不如应三应七等人，毕竟年纪小，整日守在一个苍蝇都不能在规矩之外的地方，偶尔发生了那么一点新鲜事，自然比别人好奇些。

　　应七将所有东西带到无名院外一个大炉子处，里面生着火，她先将那些吃的都填进去，趁着吃的在燃烧，细细看了看那两双鞋，似乎特意在鞋底加厚了些，鞋底和鞋面的链接处有一圈小小的碎花，因与鞋面是一样的黑色，所以连应三都没看到。

　　应七不舍地摸了摸，却还是都扔进了炉子里。

　　再回到无名小院，应七就看见跪在院中的应十九，她并不多话，而是去了应三屋里领罚。

　　好在应三虽极重规矩，却也在下手轻重上略有放松，二十鞭虽疼，但没有如上次那样鞭鞭见血。

　　应七苍白着脸色，拿了衣服就准备出去。只见应三给她衣服时又给了她两个三寸左右长一寸多宽的小布包，布包里面的棉花很扎实，已经不怎么蓬松。

　　这是……月事带？这种塞满棉花的，是只有大户人家小姐才能用的，柔软舒适，吸水性好。大概做这两个的人知道她与寻常女子不同，还在两侧分别延伸出长长的布带，看样子能够绑在腰上。

　　应七抬头，看见应三脸上有些红，应三虽是掌事，却也只有二十三岁而已，这种女子私密之物，他哪有机会接触。

　　“也是那丫头给你的，”应三背过身去，“这二十鞭，我已替你受了。你是女子，又因影卫的规矩不能接受外来之物，之前是我想得不周。”

　　应七脸上火烧火燎地，答应着将月事带藏在衣服里，一起拿着除了应三的屋子。她看着衣服上的梅花和飘落的花瓣，似乎嗅到了那个叫南湘的姑娘细腻如尘的小心思。

　　其实她这些年只用简单的手段，并不是她多厉害，而是因为女影卫在十一到十四岁间会被要求服用一种药物，应七不知是什么，吃过之后月事会变得很少，甚至没有。

　　这样替主人办事时身上才不会有血腥味，更不会因此碍事。

　　所以女影卫都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即使以后成了那千百分之一的幸运儿平安离开璇玑堂，也只能孤独终老。

　　如此又平静地过了几日，这几日里县主见过两次南湘，都是嘱咐她好好读书，还说琴棋书画，都准备让她学一些。

　　南湘说了些感激的话，她确实是感激县主的。那次被推出去替死，南湘害怕过，怨过上天不公，却不曾恨过云华县主，毕竟从小入府，早就听烦了那些为主子出生入死的话，渐渐地她也觉得奴才替主子死是应当的。

　　现在云华县主愿意培养她、信任她，给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出路，南湘自问，是要感激的。

　　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忙起来时还好，一旦闲下来，就总是能想到自己跟一个陌生男人搂搂抱抱的场景，让她心里难受得很。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拿起随身的针线，给应七做一些能用得上又不花哨的小物件儿，她若是喜欢就留着，若是不喜欢随便扔了也好。

　　这天天已经快黑了，南湘正在做一双鞋，通体都是黑色的，只有两边有些暗金色的花纹，那是南湘被认作县主义妹后才能拿到少许的金线。

　　“哟，我们二小姐坐绣床呢？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把自己当小姐了？”

　　是丹青那比旁人尖锐的声音，她穿了一件玫红的衣裳，脸上涂了胭脂，盛华院的女史们不许涂脂抹粉，而丹青似乎偏就要踩在这些规矩上，顺便也把所有别的女史踩在脚下。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拥趸，都是二等的女史，一个从前就跟南湘有些口角，一个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

　　南湘越来越讨厌丹青，最近这些日子无论她做什么丹青都要来挑些毛病，可她记着吴嬷嬷的话，一直十分忍让，只是如今恐怕忍让也没有用了。

　　“丹青姐姐好。”南湘起身相迎，“闲来做些活儿而已。”

　　见她低眉顺手，丹青的两个拥趸更是得意，其中一个叫夏雾的道：“丫头们都在后院搬东西，怎么独独你闲着？”

　　后院那些三等女史，正在莲嬷嬷的指挥下搬库房的布匹、被褥，要拿到外面晒一晒，对于十六七岁的女子来说，并没有多累多脏，但丹青特意来找南湘，就是存了给她没脸的心思。

　　“夏雾姐姐，”南湘低着头，“我见你一个二等女史也闲着，不如也去搬吧。”

　　“你这贱婢……”夏雾说着就要过来打南湘的脸。

　　南湘却也不躲，今日若夏雾这巴掌打上来，盛华院也就没了她的位置。南湘再怎么也是县主的义妹，岂能被一个二等女史公然扇巴掌？

　　果然丹青没那么蠢，她拦下了夏雾。

　　而另一个松月却已经绕到了南湘屋内，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南湘正在做的鞋。

　　“这是什么？”松月夸张地拿起鞋，“黑色的？南湘在给男人做鞋！”

　　松月把一只黑鞋举得高高地往门口冲过去，这一句话调门拔得极高。

　　“好你个贱蹄子，才当了一等女史几天，就做出这种事来。”夏雾双眼放光，抓着南湘的手，好像她随时会畏罪潜逃一般。

　　“怎么回事？”

　　外面指挥小丫头们干活儿的莲嬷嬷过来，耷拉着眼皮接过松月手里的鞋，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嘴角。

　　“南湘姑娘，您给个解释吧。”

　　先前县主和吴嬷嬷都出去了，整个盛华院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就属莲嬷嬷了。

　　南湘却是笑笑，没有解释。

　　“你认了？”莲嬷嬷拔高了声调。

　　晒被子的小女史们纷纷看过来。

　　南湘低头，小声道：“嬷嬷，这鞋已经快做完了，嬷嬷何不试试？”

　　“你又耍什么手段？”夏雾抓着南湘的手用力。

　　南湘甩开她，“你要把我的手抓断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让大家都看见上面的红痕，尤其其中两个清晰的指甲痕，已经泛起紫色。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就在这时，吴嬷嬷从转角处的小月亮门进来，才过来，就看见了莲嬷嬷手里的鞋，她拿过去瞧了瞧，指着莲嬷嬷骂到，“我说你个老货，越发没眼色了，什么都弄不清楚，就质问起姑娘来？”

　　又看了看那边的丹青三人，“你们也是，一双眼睛都是摆着的，哪个爷们能穿这么小的鞋？”

　　吴嬷嬷把鞋举高，“南湘姑娘，你这鞋是做给谁的？”

　　南湘本也没想瞒着，只是想让人看看夏雾欺负人而已，“嬷嬷，这是给应七做的，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得做些小物件。”

　　“前儿也给姑娘做了一双，已经送过去了。”南湘又道。

　　丹青夏雾三人面面相觑，连莲嬷嬷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给一个侍卫做这样的鞋，也不怕金线烫脚？”丹青冷哼着道，“这金线，怕不是姑娘的份例。”

　　南湘后退两步到吴嬷嬷身后，眼圈微红，拉着吴嬷嬷的衣袖不说话。

　　吴嬷嬷自然站出来，她可不怕那什么莲嬷嬷，“我说丹青姑娘，这金线是谁的份例我不知道，只知是姑娘赏给南湘姑娘，三日前我亲自送来的，姑娘都不管用在哪里，丹青姑娘倒是比姑娘还操心。”

　　在吴嬷嬷面前，丹青三人自然也不敢放肆，她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别提多气，脸色也难看极了，莲嬷嬷的目光像是要吃了吴嬷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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