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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洛府的事情已毕,俞木匠一家终于可以回李家庄了。
翌日清晨,李管事派了两辆马车送几人回去,连带昨日洛夫人吩咐的赏赐一并转交给了他们。洛夫人赏赐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米粮布帛一类什物。
倒也不是那洛夫人抠门,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赏赐真金白银,不见得对他们寻常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倒不如直接给些实在的,又不招人惦记的常用之物。
车厢内俞孙氏脑门顶着个包儿,虎着张脸正在吐沫横飞地训斥俞六娘。边上还坐着时不时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俞木匠。
亲娘老子联起手来,俞六娘她一个人哪里招架得住。虽然低着头装作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巧模样,实则心早都跟着李三嗣飞走了。
李三郎说过几日来提亲。
江熙虞坐在一边看着一家三口,有些羡慕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易慕拍了拍她肩膀,轻声安慰道:“你羡慕他们,他们又何尝不羡慕你的出身。世人总觉得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往往忽略了自己所拥有的。”
江熙虞破天荒地问了易慕一句,“那你可有,想得得不到的?”
“未有。”或许上辈子有吧。不然这辈子自己的这颗心怎么什么也装不进去。
临近晌午,马车才缓缓驶入李家庄,俞木匠家在庄子靠里的位置。
一路上小媳妇老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咬耳朵。其中几个胆子大的,故意拔高声调,生怕车里的人听不见似的嚷嚷。
“有些人家啊,心气高得没了边,秀才给她当姑爷,都瞧不上呢。”
“啧啧啧,心气高不高我不知道,眼神不好是真的。放着好好的秀才姑爷不要,要一个小学徒?”
“这还不明显吗,定然是俩人私相授受。真要入了王家门,怕是在洞房花烛的当晚就被王家赶回咱李家庄哈哈哈……”
俞孙氏在车里听得怒火中烧,“嗷”一嗓子,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冲下马车,准备撕烂这几个长舌妇的嘴。
俞木匠将其一把按住,劝慰道,“不过是几个,舌长嘴大的婆妇,乱嚼舌根罢了。”
“你个老东西!老好人当了半辈子,谁领你的情了?!你还是不是六娘的爹?!由着她们几个红口白牙,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扯出这些个污言秽语糟践你闺女?!!”
俞孙氏恨其不争,狠狠地推了俞木匠一把,又觉得不解气。手如铁钳一般拧了俞木匠大腿内侧一个来回才作罢。俞木匠含着一泡眼泪敢怒不敢言,低着头瘪嘴揣着袖子不再说话。
俞孙氏撩开车帘前似乎想起来什么了,随即又坐了回去。
她不慌不忙地从小布包里摸出一把梳子,快速将头发捯饬了一遍,理了理衣袍,对着俞六娘表情甚为严肃的问道:“为娘妆容如何?”
俞六娘目光崇拜而庄重地对其点了点头,诚恳道:“很好!”
俞孙氏在俞六娘和江熙虞殷切目光地注视下,她撩起车帘利落地跳下了马车,昂首挺胸迈着小碎步向着几个妇人飘了过去。
那几个妇人没想到,俞孙氏竟然真的下车与她们对峙。气势立马有些弱,毕竟捕风捉影的事,背后议论也就算了。真要跟正主对上,心里多少有些打怵。
可架不住三五成群,于人数上占了优势,任她俞孙氏双拳难敌四手。
“哟,上赶着自取其辱来了?”
“吴婆子,这话可不是谁先说,谁就占理儿!你收了王家多少黑心钱,这么昧着良心给我家六娘泼脏水?!!私相授受?怎么着,你当时边上站着了?”俞孙氏叉着腰,眼神凶狠地盯着吴婆子。
吴婆子没想到俞孙氏后半句话说得如此大胆,一时接不上话。
见吴婆子半晌无语,边上的孟氏立即开腔帮忙,“这可不兴看,看了要长鸡眼的,谁不知道你家六娘勾搭那李家三郎?没人的时候谁知道俩人都做了什么?”
“克死自己丈夫也就算了,儿孙的福祉早晚也定会被你这张嘴给败光!”俞孙氏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你说什么?!我非撕烂你的嘴!!”孟氏最恨别人提及她克夫一事。
明明自己那短命的丈夫是喝酒喝死的。但是众人咬定了就是她克夫,听到俞孙氏如此说自己,双眼圆睁怨毒中带着愤恨,目眦尽裂。
“刀子剌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这两个人平日跟你好得穿一条裤子,如今你儿子有出息了,她们上赶巴结着,与你虚与委蛇。实则你家大郎没在平江府混出名堂前,背后嚼舌根少得了她们?你当你克夫的名头从哪传出来的?”
俞孙氏冷笑着扫视三人。神情极其轻蔑和鄙夷,似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这三个人一路货色,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自然再好不过。
敢给老娘找不痛快,那大家都别想痛快!
“你可别给我们泼脏水!现下说的是你家闺女,你扯到别人身上算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可不是那贫嘴饿舌的行货子!”
“是不是泼脏水你们自个心知肚明!我闺女的清白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今日去一趟平江府立见分晓!!可巧,有现成的车马,你们几个与我们娘俩一道去平江府!找个官媒的老嬷嬷,请她给我家六娘验明正身!若真如你们所说,她与人私相授受,不用你们戳我们俞家脊梁骨!我俞家自会清理门户将她沉塘示众!若验出是完璧之身,我便一纸诉状将你们告到府衙!万事讲究个证据确凿!还是说国之律例不如尔等的一张烂嘴管用?”
俞孙氏左拉右扯,将吴、赵二人往车厢那边猛拽。拿出势必要在今日还女儿清白的决绝气势!
几个婆子一听俞孙氏欲拉上她们去平江府,找官媒的老嬷嬷验身。都开始有些慌了,这事闹大了嘴上吃亏是小,摊上官司名声可就坏了,自家孩子将来的亲事也得吹了!
起因也不过是她们妒忌俞孙氏。王秀才家来提亲时,赵婆子当时也在场。她女儿都及笄几个月也没人上门提亲,这俞六娘还没及笄提亲的一个接一个,她羡慕极了。
几个人曾与俞孙氏有些龃龉。如今聚在一处闲话,一来二去,竟编排起人家女儿来。
“那你女儿与李家三郎勾勾搭搭也是真的。”吴婆子简直是死鸭子嘴硬,都要闹到见官的份上还不知收敛。
“呸!我俞家与李家是世交,娘胎里就给他们俩订了亲,不过是还没走个章程而已,如今倒成了尔等嚼舌根的话头。是不是你们眼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媒妁之言才合乎礼法?父母之命算不得?”俞孙氏扣的这顶帽子在场几个谁也不敢接。
孟、赵二人看俞孙氏冲着吴婆子发难。彼此相视一眼打算开溜。
赵婆子刚迈开步子,俞孙氏头也未转,抬胳膊将其拦住,“那成日醉在花街柳巷的烂货,你要不嫌他脏,大可以把女儿送上门给他糟践,正好圆了你有个官老爷做东床的美梦。”官老爷三个字说得刻意且浮夸。
赵婆子涨红了一张老脸,期期艾艾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可……没那心思!”
“没那心思最好,不然怕是连外孙也抱不上!王秀才如今已过而立,家中通房三四个,竟一个孩子也没有,那二两子烂肉,怕不是被千人碾万人磨得早都不中用了罢!”
俞孙氏故意说得大声,王家这脏水怎么泼来她便要如何泼回去!一个女人生不出孩子还能将自己撇干净,如今三四个都怀不上,问题出在哪不是显而易见吗?
好男儿一大把,凭你个脏东西还妄想觊觎我家闺女?!
俞孙氏撂下话,头也不回登上了马车。一群婆子也自觉没什么脸面,纷纷寻个由头回家去了。俞木匠见媳妇上车,笑呵呵上前去扶被俞孙氏没好气地挡开。
回李家村的路上,李三嗣难得与易慕二人提及自己的过去。他平凡且短暂的一生,是时代洪流下浓墨重彩里最轻描淡写的一笔。
江熙虞听完后神色愧疚地向李三嗣道歉:“抱歉,我当日不知事情原委,言辞不当之处还请李三郎不要介怀。”
“我自然知道姑娘那日是无心之语,江姑娘不必如此愧疚。”
等三人回到李家村时,天已大黑。李三嗣的母亲李徐氏借着暗淡的月光在门口捻线。神情认真而专注,听见雪地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稀松平常地说了句,“饭在锅里温着。”
“唉。”李三嗣歪着肩膀将肩上的褡裢丢在门口,冒冒失失往屋里迈,铜盆内的水被他溅得到处都是。
李三嗣站在灶台前,湿漉漉的手胡乱在衣服下摆抹两把,揭开围在锅盖周围的长棉布。将盖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倒扣的木盆,取出木盆才发现里面有满满一大碗高粱米饭,还有一碟子焦黑油腻的菜。
李三嗣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两口发现是肉。一吃就知道是剩菜,还是被热过许多次的剩菜。他扒拉一大口饭,越想越难受眼泪噼里啪啦大颗大颗往碗里掉。嘴里的饭菜嚼了又嚼,喉咙里仿佛有个硬物哽在那,嘴里的饭怎么也咽不下去。
李徐氏捻完线进屋时,李三嗣端着碗好一顿风卷残云。她以为是饭菜可口,打趣道:“你当心别一口把碗沿咬下来。”
“哈哈哈……咳咳……咳咳”
李三嗣被饭粒呛住,咳嗽了好一会才红着眼睛抬头。抹了一把,起身收拾碗筷,“娘,过几日我想去师父家提亲。”
李徐氏自然地将他手里的碗接过去,平淡道:“银子早都给你备好了,明儿叫堂兄几个跟着你去城里采买,你们兄弟几个在外面吃一顿好的。”
屋外易慕枕着瓦片悠荡着一双长腿,她半躺在屋顶。江熙虞鬼鬼祟祟飘在半空探出半颗头时,易慕眼睛往下一瞥跟她正对上。
江熙虞丝毫不觉得尴尬,从袖中掏出一个果子,两眼放光道:“好巧啊,小道长也在赏月吗?”
正巧,易慕也有一事不知如何与江熙虞开口,这人竟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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