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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双手被紧紧地捆缚在头顶,脚尖刚刚能落地。
有麻醉效果的药物还在体内发挥余力,徐明浩脚上无力,支撑不住身体,直想往下滑。手腕上却剧痛,绑在那里的绳子黏腻腻。
脱力的感受、粗糙绳结与血肉相磨的感受让两支被吊起的胳膊酸软地抖擞。
一只手颤巍巍地出现在灯下,抚摸上他的脸,手掌是柔软与老茧的违合相融。
徐明浩侧过脸,那只手仍紧迫地追逼。甚而抚到他的嘴边,戏谑地揉弄起他的嘴唇。
恶心的触感唤醒由来久远的噩梦,新旧感官交杂,他感到心间生出极度气愤与屈辱,狠狠地咬住嘴边的手指。
另一手铁钳似的扼住他的脖子,气管封闭,窒息使他不得不松开牙齿。
男人生了气,低声骂了一句。
眼前闪近黑影,重重的掌掴兜头甩了过来。头部被力道带得偏向一边,示人面的耳朵“呜呜”作响。半张脸上的面皮火辣辣地,直发热、发胀,舌头觉出腥甜的味道。
徐明浩在束缚下踉跄几步,兴许是不良药力,或是身体四处的疼痛使他口中干涩,喉头不自觉地动作,咽下带血气的唾沫。
“乖一点,知道吧,我不想揍你,揍坏了还不是我心疼。”
黑暗里有重物在地面摩擦拖动的声音,高脚凳的细细长长的支柱出现在刺眼的灯光下,男人坐在了上面,身上是灰色的工装,脸部在光源里,还是看不清。不知从哪里拿出来长长的木尺,正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地在凳脚上敲打。
“你对不起我。”
男人压低了嗓子,平庸的舞台剧上的演员一样,用自我高度沉浸的语调说着空泛无意义的话。
“我认识你吗?”
“怎么不认识呢?我们认识了很多年呢。”
阴恻恻的笑声充斥在仿佛与世隔绝的空间,蛇一样险恶,让人从心底生厌。
“13年秋天,xxx路口前面的巷子里,那个人是你吗?”
那件事是一片常年驻扎在头顶的浓云,遮蔽阳光,降下驱散不开的厄运。
悲伤、愧疚、怨恨、厌弃……一切强烈的负面情绪被一股脑地强行塞进他的人生,让他神经敏感,常年噩梦连连。他学习冥想,修习茶道,投身每一部厚厚的书籍里,在字里行间寻找答案,所作所为的一桩柱、一件件都是为了喘息。
命运偏偏挑选了一个理想主义者施加这样的事情,他打碎大半个自己,才得已勉强消化。
再提起同样难以启齿,压抑了多少年才维持平静的心情在说出它之后轰然崩塌。徐明浩咬着牙根,强自镇定。可激烈的情绪动荡仍然自发地产生,让身体更加虚弱无力,他几乎全身都开始按纳不住地战栗。
男人笑了,重新站起来,向他靠近。头部遮住光源,显出略微的面部轮廓,和声音一样,有些微的熟悉感稍纵即逝。泥鳅般地从晦暗的土里滑现,感觉将要抓住,却又立马消失不见。
“真好,你还记得我,也不妄我记挂你这么多年。”
木尺被举起来,伸出顶端压在他的脸面上拍了拍。又抵在他的锁骨处,接而向下弯弯曲曲地画线般地游移。
徐明浩想躲开这种阴沉的碰触,但是退无可退,凭白带得手上刀割似地疼。既疼且怒,他垂下头喘气,胸膛起伏不已。
“身体都变红了呢,真漂亮。连生气的样子也这么漂亮,不怪得这么多人喜欢你。”
“我有多喜欢你,不是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还是要背叛我呢?”
“重新看到你的时候,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得过你。”
“可是你为什么和身边那么多人都纠缠不清?你不知道羞耻吗?”
“我爱你,又恨你。想杀了你却不忍心,我只好请别人动手。没想到你躲过了,我居然还有点开心。”
“我告诉自己,这是天意,我们都应该更好地活下去。总是缠着你的人也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不见了,我真的很开心,日子的确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可是你又和你隔壁的小子勾搭在一起……”
男人神经质地不断控诉,声音越来越高扬,语调越来越显出疯狂。
“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这样没羞没臊?”
窜入耳朵里的每一个字对徐明浩都无异于莫虚有的问刑,使他痛苦万状却无力抗拒。
他干脆闭上眼,也尽力地闭上耳朵,在心中构想平日生活里平和美好的一点一滴,以忽视眼前崩坏的人和事情。
“你闭眼干嘛?你作出这副样子干嘛?”
男人出离地愤怒了,靠得更近。暴动的因子让人下意识感到恐慌,也许下一秒木尺或者拳头就要抽打在身上。
徐明浩咬住嘴唇,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他只期望自己不要痛呼出声,不要示弱,不许求饶。
然而预计的暴行并没有发生,周遭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哐当”一声,像是木尺掉在地上的声音。
“别怕,我不会打你的,只要你别让我生气。本来我也以为我会惩罚你,可是我不舍得啊。你看,我真的很爱你。”
衣襟被扯了起来,徐明浩睁开了眼。
如同在时间里变得模糊、又不断在噩梦里清晰再现的场景中会出现的,一双手正在他身前解他衣服上的扣子。他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男人却更出格地抱住了他。
“我知道错了,明明爱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表达,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
是再痴心不过的呓语,由徐明浩听来却只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外套早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居家才会穿的薄单衣很快被全部解开,身体无可奈何地暴露在冷空气中。
在梦里早就幻化成蛇头的一双手吐着信在他身上攀升,每一处的碰触都像是壁虎爬行而过,在所经之地留下毒液,要让皮肉缓慢又无可逆转的腐烂。
徐明浩从没有哪一刻感到像现在这样绝望,求死之心空前高涨。
脑海里闪出家人的脸孔,伙伴、挚友,又出现李灿笑着的脸,他却眼看着心中的愧疚感愈来愈强,仿佛离意已决,笃定了要将所有的爱与责任都推到虚无的下辈子。
这样很懦弱啊,可是剧烈的羞愧与厌弃扑天盖地地罩住了他,严严实实,不透一丝生机。人为什么一定要承受这些东西呢?
混乱中响起铃声,男人兀自继续着侵犯的行为。但铃声没完没了,男人终于还是站开了些,在他脖子上又舔咬了几下,之后走得稍远,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男人和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但这通来电里的人切切实实成为悬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救下了即将宣判自己永久坠落的徐明浩。
男人重新将他的扣子系了起来,口吻像是预言最绝望的结局一定会到来。
“是我儿子,如果你也喜欢他,你也可以当作你的孩子。他是唯二重要的人,对我而言,但还是不如你重要。这孩子长大了,进入了青春期,不知道为了什么,总闹着要自杀……”
“等我安顿好他,我再来。”
“我们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讲清楚的。如果你也愿意忠诚一点,只爱我,那么不要任何人了,我们就这样过好一辈子。”
“如果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甚至不愿意看看我,那我们一起死,好吗?死亡才是最伟大的、能包容一切的事情啊。”
在连方位也分不清的昏暗周边里,不清楚多远的地方响起门页开合的声音,而后四下里变得安静。
除了他自己崩溃的、企图平复自己的急骤喘息,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
//
崔胜澈是在下班的路上接到李灿的电话的。
那小子语气很不同寻常,听起来还算冷静,又像极力压抑着什么,“徐明浩失踪了,我报警,你们警察说失踪不到48小时不能立案。”
“什么?”他心头猛地一跳。
“徐明浩失踪了,我找不到他。你们为什么不立案?治安的意思是只处理死人的事情吗?”
“李灿,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怕,出了什么事都还有我和vernon。”
他探身看了一圈路况,紧急调转方向盘,调头全速朝徐明浩所在的小区驶回去。
抵达小区的时候,崔瀚率已经在那里,正在和物业交涉,让调监控。李灿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脸色苍白如纸。
崔胜澈出示警官证,要求物业务必尽快配合调查。
一行人转移到监控室。
老社区的电子眼监控设备有相当一部分老旧失俢,许多区域的监控录像缺失,但还是录下至关重要的片段。一名装着灰色工装的男人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背着昏迷的徐明浩上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在下午15:23驶出小区大门,出了门后朝着南方路段驶离监控范围。
“vernon,记录下车牌号,把这几段录像拷下来。”
崔胜澈自己接着打给韩队。这件事已经有足够物证,他现在可以往上汇报,争取更有力的警方介入。
韩队也还记着之前不了了之的那件事,没再多说什么,只召他们带上录像带以最快的速度回警局。李灿和他们一起上了车。
天眼系统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黑色面包车出城的全部路线,在郊区的某处路口拐进一家杀猪厂的侧门,而后再没看到这辆黑色的面包车出来。
韩队立即朝着对讲机里布置,让最近的警局往杀猪厂派出警力。
崔瀚率只是看着他,嘴上没说什么,眼睛里写满了犹疑。那也正是崔胜澈在担心的事情,嫌疑人极有可能弃车潜逃,那样搜查范围将大大的扩张。无论怎么抉择,他们都有可能在大海捞针里错失最加救援良机。
“从杀猪厂出来的每一辆车都有嫌疑,而且最好通知城郊省道附近的所有警局配合搜寻。”
韩队盯住他的眼睛,“这么大动干戈?如果结果远不到这种程度,追究下来,谁能担责?”
崔胜澈站得笔直,坚定地与韩大队长对视,“我和你都会担下这个责任的,师傅。”
和韩队一起做出更为全面的布控,崔胜澈才终于想起来找李灿。这孩子还小,没遭遇过这种事,怕是吓坏了。
只是一转头,到处没看到李灿。他去问崔瀚率,崔瀚率也摇摇头。
李灿出了警局,看到一辆共享电动车停在门外。
也不知道是哪位警察骑来上班,虽然很抱歉要让人下班不好回家了,他还是扫了码,骑着电动车离开。
原本他还抱着侥幸心理,指望徐明浩只是遇到突发的事情要去哪里,恰巧手机没电,或者是不小心掉了,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这些原因才找不到、联系不到。
他挨个打给文俊辉、全圆佑,打给有联系方式的舞蹈工作室里的人,最后还打给了金珉奎,可是一无所获。
侥幸的心情逐渐变得茫然、变得不知所措。
不可以慌乱,李灿,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吗?这种时候不可以慌乱啊。他对自己絮絮叨叨地劝导,尝试一个大学生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他找到物业,可是物业推诿,说他没有权限。
他又打电话报警,电话里冷硬的人声一再强调要他保持冷静,说清楚具体状况,最后却只留下不到48小时不能立案的结论。并且建议他再想办法找找,48小时后还找不到就拿着什么什么到警局备案。
后面的话他没注意听,一股巨大的无助攫住了他。周遭的所有空气仿佛都化成了水,没过口鼻,让他只感到无肋,还有隐约的荒唐的绝望,其他的什么都感受失灵。
他站在小区正中的路上,迎面撞到一个路人。路人埋怨,他便下意识道歉说对不起。然后呢?他还能做什么呢?
李灿握着手机的手抖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抖个不停的这一只手,笑着骂出声,“抖个什么抖,有什么用,还没怎么呢,不是还没到48小时吗?”
手机屏幕上突然闪过什么,是置顶的“相亲相爱的我们仨”群聊,崔韩率可能是回复崔胜澈,说在加班。
李灿几乎想给自己一拳,居然没想到他们俩个。他拨出电话,满心只求这是一根牢靠的稻草。
可是黑色的那辆车再没从杀猪厂里出来。
那座大门里络绎不绝地驶出许多车,高级轿车、普通的一汽大众、小货车、大卡车,他死盯着电子屏里的大门,硬是再没看到黑色的面包车。
崔胜澈说什么每一辆车,说什么省道,他大概听懂了是什么意思,又不太理解。他不理解的是,一道道,一层层,这么慢的话,那公安不还是只处理死人的事情吗?
警局所有人都很忙,没有人关注他要去哪里。
他走出警局,外面的天渐渐昏暗下来,天地突然变得很大,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只没有头绪的蚂蚁,要去哪里?
手上还记得拥抱徐明浩时感受到的体温,这让他觉得哥并没有离他多远,或许就在他能找到的地方。
可是要从哪里找起呢?
李灿骑着电动车离开警局大门前的光照区域,驶进幕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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