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

　　是夜，陈濯宁躺在床上，考完试脑筋原本是放松的，可餐桌上父母的话连同曾迟那张情绪不明的脸，辗转在她脑海。

　　曾迟离开时，她还太小，没有太多关于她家里事情的记忆，只记得他常年同张姨生活，他父母每年回国的日子很短，她的脑海里倒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曾迟的爷爷奶奶也不太过问他的日常生活，他们仿佛只需要确认他的人，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着的就行了。

　　只有她，从有记忆起，就有曾迟的存在，自她的会叫第一声哥哥开始，他就是在的，后来他离开，记忆里的画面也落散的不甚清晰，仿佛被分断成两截，直到曾迟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又被归拢的很突然。

　　脑子里一时乱七八糟，夜色沉沉，陈濯宁逼着自己入睡……

　　入夜时分，夜色蒙蒙，屋内的窗帘留了三分空隙，二楼陈濯宁的房间，窗外有刺眼的的车灯掠过她的窗前，原本淡薄的睡意被照射的更浅。

　　车子驶过的轨迹方向停在她家右边，不远处声响不大，但距离近，她张着耳朵还是听到了一些，应是隔壁曾伯伯一家人回来了。

　　脚步声零碎，渐渐淡去……

　　陈濯宁捂在被子里呼出一口气，直到梦里都是那浓浓的黑色身影，冷的眼神直直望向她，与她童年时周身散着温柔气息的哥哥的模样，早已相去甚远。

　　假期的生活乏味，陈濯宁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一步，冬日寒冷，她只想窝在自己的温暖屋里，使劲休息。

　　赵纭体谅学生的辛苦，假期都是非常放纵她的，保证了她的三餐情况下，其他时间完全放任她自我安排，假期的前三天，她硬硬的补了个好觉，直到她自己在床上躺累了，才走出家门，在日头刚刚好的那天出小区里溜达。

　　小区里有一些散落的流浪猫，保安和居民为它们腾出一小片区域，做出了一块儿度过寒冬的窝，陈濯宁常给它们喂食，所以远远的嗅到她的气息，一声声冲她软软的呼唤。

　　她兜里揣了一小袋特地准备的猫粮和几根肠，先将猫粮倒进其他爱心人士为它们准备的碗里，里面还剩一点未吃完的肉糜，又拿出肠想掰开，使了半天劲也没打开，又怕用牙咬会给自己牙崩坏，一时不得法，也找不到什么工具，左左右右探头张望着，后面突然有声音激她后脖颈一个激灵：

　　“干嘛呢？”

　　一时间这要熟不熟的声音吓得她寒毛四立，猛一个转身，满脸被惊吓的表情。

　　手上的肠被吓掉地上，本看她鼓捣肠就一直围着她打圈的小猫眼看着东西落地，一个小跳跃到香肠旁边，隔着肠衣舔舐着。

　　“你干嘛！”陈濯宁被吓了一大跳，又生气又害怕，本想骂人，但理智叫她忍住，只冲曾迟没好气的质问。

　　陈濯宁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是很想和他交谈的样子，看着掉在地下的香肠，蹲下身，摸了摸旁边不停舔着包装却吃不到的小猫的头，安抚着：

　　“乖乖，我先帮你打开了再吃好不好……”

　　小猫原本护食，不知是不是陈濯宁身上的气息太温柔，小猫任由被她拿走食物，仰着小脑袋看她又使劲朝两边拧着香肠两端，但就是拧不开。

　　手心发红，落下两条用力后的划痕，这时手心一空，东西被人拿走，曾迟朝着香肠被摧残的痕迹也用力朝两端拧，“啪”一声，香肠在他手里变成两段。

　　然后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从口袋边缘撕开，将食物露的更多，随即又蹲下，喂到小猫嘴边，看它一口一口吃着，背对着的人也没再有什么动静，喂完这根，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人也不见踪影。

　　跺了跺蹲麻的脚，往家的方向回头走。

　　家门口的路口，推门而入的前一秒，一晃而过刚刚短暂见过的一面的人的身影，在一旁不打眼的墙边阴影里，背靠而立，直挺的脊背，低着的头顶。

　　墙的两边一明一暗，他的身体落在阴暗面。

　　陈濯宁不敢上前，家门就在她背后，她也没有转身的念头，她看着那个方向好久，久到那边的人影再次抬起手放在嘴边亮起星火的时候，她的呼吸声才变得清晰，她收紧视线，攥住双手，迎上对方的目光，才觉唐突小声道歉：“对不起……”

　　随即转身推开家门，快速逃离。

　　在外面呆了太久，身体凉凉的，眼角被冷风吹红，莫名其妙的湿润，脸颊上被浸润滑落的触感更觉冰冷，好陌生，最近的所有的都让她觉得好陌生。

　　……

　　最后火光一点燃尽，曾迟的脸在自己吐纳的烟雾间模糊又清晰，作身要离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一条新的好友添加信息弹出来，好友申请信息简简单单：

　　——我是汪葭菡……

　　曾迟看着这信息三秒，没有反应，没添加也没拒绝，退出页面，锁上手机。

　　“小迟，回来啦！”

　　符涿看着门口的身影，招呼着，今天曾迟被曾家人叫去，说是老人家想念孙子，想要温温旧情，但谁不知这里头有多少猫腻，符涿不欲让他去，曾迟只安抚道：“一顿饭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事。”

　　便让母亲放心，自己前去。

　　说是家宴，自上次的不欢而散后，这顿饭偏偏又只叫了曾迟，不说儿媳，亲生的儿子，和大孙子却是从未提及，这顿家宴，来的好怪。

　　符涿不安心。

　　曾迟虽七岁时就被父母接回，但那七年在国内的时光，却也不少了解自己那祖父母的秉性，这一顿饭，他也并未报多大的希望。

　　甫一进屋，那间屋子里的氛围便不同寻常，阿姨引他进宴客厅，桌上人已都落座，他那一脸笑意佯装和睦的冲他招呼的爷爷奶奶，和那久未露面的大伯一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一一看过去，直到三位不甚熟悉的面孔落入他眼里的时候，他才笑出声，冷声道：

　　“不知道今日有客，我改日再来看二位。”

　　说着便转身要走，曾母连忙止住他：“小迟，不忙，今天你汪叔叔一家是知道你回国，特地过来拜访的。”

　　“来，小迟，许久不见，过来坐下和你大伯、汪叔叔好好聊一聊。”

　　曾迟闻言，耐住性子，转身入席落座，这席坐的满满当当，唯一空着的座位对面，那个女生他并不认识，但身份是谁，猜起来不费力气。

　　曾迟不说话，端起眼前的杯子，抿一口水，放回原处，他对上对面那张一直有意无意看他的面孔，神色平静。

　　那女孩儿冲他笑一笑，他无声回应，没有想到任何合适的表情去应对便不做应答。

　　一顿饭吃的无味，他祖母似并不着急戳破这其中所谓，饭桌上的交谈无意外的都是他大伯和那汪家交谈些不痛不痒的生意经，三两句话里偶尔引一引小孩们小时候的交情，话题并没有刻意落在这顿饭实际上的主角身上，仿佛他的到来真为陪衬。

　　直到送人离开，车呼啸离去，曾母的目光才重新落回曾迟身上，她面目和蔼，笑的太过亲切，仿佛真是一位对他无比疼爱的奶奶：

　　“小迟，汪家现在可是如日中天，若是结交，不仅是对曾家大有助益，你母亲的路也会顺畅很多，你母亲一心爱护你，你难道就不为你母亲着想吗？”

　　曾母说，汪家属意于他，并非是他大伯一家不愿，而是入他汪家眼的是他曾迟。

　　但汪家这棵大树是靠则不倒，不靠，便不知如何了，曾家在他大伯手里多年，并无太多树益，在这三九城的中心圈里慢慢没落，曾安产业在国外，这些年的经营不易，发展不错，但在这中心圈还是难以权衡。

　　所曾家想屹立不倒，再回巅峰，曾安想回国发展，更近一步，必保这强有力的帮手，而不是多一位致命的敌人。

　　曾母说，汪家小女儿汪葭菡喜欢他……

　　曾迟到家和符涿打了声招呼，略提及一些今日赴宴里不痛不痒的情况后，便说回房休息。

　　符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安定。

　　这孩子从小心思沉、主意正是令她又安心又担忧的地方，这次回来属于被迫，假期结束她是一定要让曾迟回去读书的，这个地方太搓磨人，她不愿看到她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曾迟回到房间，倒在沙发上，觉得有些疲累，本想闭上眼休憩片刻，却没想到睡了过去。

　　再有动静的时候，天已黑，房间里灯未打开，窗外月影寥寥，有风声吹过，细听这里的动静，还有些其他的声音，一声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落在他空荡房间里。

　　“喵～喵～”

　　“咪咪～咪咪～”

　　……

　　本是猫叫声起伏着不知呼唤谁一般的呼叫，但连着回应响起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耳熟。

　　“咪咪～在这呢，快过来～咪咪～”

　　“喵～喵～”

　　小猫叫声原本柔软，但这会儿听着略有些急促，女孩儿的声音也不似下午听到的温和，这会也听着仿佛有些着急，但又似想要安抚一般强力控制着语调。

　　他起身朝窗前走去，房间里窗帘拉开半扇，落地窗外的景透着月光和路灯也算清晰。

　　他一身黑衣站在窗前。

　　月光下看见的女孩一袭白色睡裙，脚上踩着家里穿的白色棉拖，外面阔阔的罩着一件大衣，似是出来的很着急，在这天寒地冻的晚上，看着并不保暖。

　　女孩儿着急的呼唤着，手里拿着引猫的猫棒，她焦急对着的小猫似才两三个月大，不知怎么爬到曾迟家院子的墙头，那墙有两米多高，一时下不来，在那嗷叫。

　　陈濯宁出来的时候没找到家里能借助工具，拉来条凳子也够不太着，只能借助猫条引猫跳到她怀里，但那小猫不知是不太信任她还是实在胆子太小，硬是不挪动一步，只冲她叫着，一时一猫一人僵持在他家墙边。

　　陈濯宁穿着睡裙光着半截腿，又踮了半天，腿又冷又僵，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冲着猫小声说：“乖乖，听话，快过来我抱你回去，外面多冷啊，姐姐带你去暖和的地方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猫依旧是“喵喵”两声，没有半个动作。

　　陈濯宁这时也没有啥主意，但就是忍不下心离去，这零下的天气，小猫在这墙头吹一晚上绝对熬不过。

　　但这个点家里司机都已下班，家里阿姨还没她高，爸爸妈妈也不在家，她找不到人求救。

　　两难之际，曾迟下楼，推开家门，陈濯宁看着他一愣神，有被吓到差点从凳子上崴下来，幸好她重心稳。

　　她看着大魔王对着她淡淡开口，语调里略有戏谑：

　　“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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