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场

　　露西顿时紧张起来。柳娇娇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到，自己那时在医院，根本赶不回。生怕苏力言语不周，惹火柳娇娇。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看样子已经谈完，只是柳娇娇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露西心中忐忑，越过柳娇娇，望向苏力，苏力朝自己耸耸肩，痞痞一笑，晶亮的眼睛里闪着光。霎时，露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珍妮丝却并没察觉两人电光火石间的交流。撇下露西，急忙忙跑去拉住柳娇娇，嘘寒问暖：“都说人逢喜事——娇娇，你今天面若桃花，气色真好！”被美女夸赞，刘娇娇一脸得意，很是受用。珍妮丝连忙再接再厉：“不如，今晚我们去上次那家餐馆？那里环境好，人又少，让摄影师跟着拍照也方便些……”
　　珍妮丝瞥了一眼跟在柳娇娇身后的苏力，苏力吊儿郎当靠在墙边，一脸桀骜，仿佛谁要敢跟他提随行拍摄，就能立刻掀桌子翻脸。可惜走廊里别说桌子，连根扫把也没有，珍妮丝窃喜中不免带些遗憾。“吃饭嘛，应该没问题，不过拍照——就算了。”柳娇娇悠悠开口：“我觉得，你们摄影师说得有道理，我们这样的身份地位，拍婚礼照，就是创作艺术的一个过程，这些照片是要传承下去，留给后代瞻仰的，必须拍出高贵典雅的感觉，不能搞得像网红自拍，又俗又没格调。”
　　完美！柳娇娇一番话说下来，露西恨不得抱住苏力亲一口。就算自己出马，都未必能想出这么贴合柳娇娇心理的说辞。珍妮丝脸上的震惊、不甘稍纵即逝，一脸对柳娇娇的由衷赞赏，娇笑着夸奖：“娇娇就是有格局，看问题又通透又深刻！咱们吃饭的时候，可要好好教教我，让我也增长些见识，哪怕找个有张总一半强的男朋友，也好呀。”柳娇娇被哄得也笑了起来。趁柳娇娇心情好，露西忙打蛇随棍上：“张太太，那我们接下来就安排试婚纱、试妆、选场地这些事？”
　　柳娇娇每次听到张太太这三个字，都特别开心，自然点头答应。刚要跟珍妮丝上电梯，突然想到什么，将声音放柔，转头对苏力说：“苏老师，这些环节你可都要帮我把把关啊，我只相信你的审美！”顿时，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苏力身上。苏力却依然带着那股旁若无人的痞劲儿，动都没动斜倚在墙边。露西的心再度收紧。似乎感受到露西的紧张，苏力冲露西微微一笑，对着她轻轻点头。在别人看来，自然以为苏力是冲柳娇娇点头。只有珍妮丝这次终于看清楚露西和苏力暗戳戳眉来眼去。一股怒气从丹田陡然而升，恨得差点背过气去。露西什么时候搞定了这个蠢货摄影师！而柳娇娇竟然傻到被这个蠢货洗脑！冲击来得太快，自己却还要陪着柳娇娇聊天吃饭，不及细想，珍妮丝跟柳娇娇走进电梯。眼角瞥见眼睛长在头顶的苏力居然走到露西身边，甘当人型拐杖。捂住胸口，强忍呕血的冲动，珍妮丝发狠的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珍妮丝眼里的蠢货——苏力，手拎相机，吹着口哨，走上维纳斯大厦天台。他这个颓废消极的形象，实在与维纳斯的精英范儿大相径庭。可偏偏看在露西眼里，却显得分外可爱，主动朝他打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露西，苏力有些惊讶，不过似乎外面的风景对他更有吸引力，苏力径直走到天台边，举起相机拍照。
　　已近深秋，寒风渐紧，凉意更浓。维纳斯大厦天台上的风本应更猛烈些，恰好天台的北面有一排阁楼，挡住了绝大部分寒风。今天天蓝得格外浓郁，傍晚的天空，被夕阳的余晖分割成深深浅浅的红与蓝。眺望远处的风景，别有一种辽阔舒畅的感觉。看着旁边投入在风景里的苏力，露西心中感慨，至少这个不靠谱的傻瓜在专业方面挺认真。珍妮丝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在苏力等于傻瓜这件事的看法上，自己居然和露西达成如此一致的共识。
　　他们俩一个悠闲看风景，一个专注摄影，相对无言，却不显得尴尬。直到夕阳西沉，苏力才放下手中的相机，又举着相机回看。露西捧着咖啡凑到他身边。“不错啊。”露西由衷赞美。“哪里不错？”苏力突然抬头盯着露西，问得一脸认真。“就……拍的风景很美……有层次感……”没想到苏力不但需要赞美，还需要有态度、有深度的赞美，露西一时语塞，回答得磕磕巴巴。心中愧疚，暗恨自己平日极少去纽约艺术馆陶冶情操，不注意培养审美，搞得现在跟文艺青年对话，暴露了艺术细胞贫乏的短板。
　　苏力显然并不满意露西的回答，有些讽刺的笑笑，低语道：“连你都说不上来，平庸！”还在反应“连你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露西发现苏力正动手删除照片。下意识阻止：“不要，不要删，多好看！”露西抢过相机，鸡汤现煮现卖：“不一定与众不同就好，你看，只要从照片里感受到美好，或者其他什么，比如宁静，甚至是遗憾，这张照片就有存在的意义。”苏力却感受不到鸡汤的美好，耸耸肩说：“你们美国教育都是拼命夸？把一坨屎夸成一朵花？”
　　自己已经尽力了，爱删就删，反正照片里的不是柳娇娇。露西并不反驳，将相机还给苏力。苏力表面不屑，却关上相机，没再继续删下去。露西低头忍住笑，自己基本掌握了控制他的方法。手下的人基本搞定，心里踏实许多。抬头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夕阳，不禁豪气顿生，自己还不到三十，怕什么从头再来！
　　“咔嚓”苏力突然对着露西举起相机。“干什么？”露西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苏力把相机递到她面前。照片中，她轻仰着头，脸上带着自信与欣慰。一缕斜阳正照在身上，暖光柔化了她的轮廓，显得格外动人。翘着嘴角微笑的形象，与平日盛气凌人的样子很不一样。露西一下子愣住了，这是她吗？苏力镜头下的自己，显得陌生又真实。
　　“怪不得……你说照片有欺骗性。”露西轻声感叹。“这是夸我吗？”苏力皱眉问。为了避免探讨自己照片的尴尬，露西连忙点头：“当然，你这么有才华，只要努力，未来可期。”“靠拍婚纱照？”苏力再次嘲讽的一笑。“大多数艺术家都不是一开始就开画展。想要世人瞩目，也要一步一步来。如果基石不牢固，就算到了天上，也会一下子掉下去。”露西想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一点忠告。
　　“一步一步来就能保证不掉下去？”露西怀疑苏力在内涵自己，转念一想，他怎么可能有这个脑子，真是多虑了。“也可能会掉下去，但是，很快就会爬起来。” 望着远处已经看不到的斜阳，露西再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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