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

　　元蓁得程漪入梦，自是一夜好眠。翌日醒来，忆起梦中儿时旧事，仍觉无比开怀。倒是阿芍，侍候元蓁梳洗时，双眼顶着两抹乌团。

　　“阿芍这是怎的了？”元蓁透过面前铜镜，见身后的阿芍神色怏怏，开口问道。
　　阿芍闻言，握着金梳的手顿了顿，继而回道：“奴昨夜守着殿下，一夜未眠。”

　　“哦？这是为何？”元蓁面露惊讶。
　　阿芍低眸，委委屈屈道：“出宫前，尉迟舍人遣祥龙殿中官传陛下旨意，道是殿下鲜少独自宿于宫外，故命奴等需格外留心，好生照料，切不可出半点差池。奴昨夜恐殿下睡不安稳有所传唤，便时刻警醒，一夜未敢入眠。想必李中官、萧统领亦是如此，彻夜警惕，暗中巡视客栈四周，以护殿下周全。”

　　听得此言，元蓁不由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多虑了！你和李聃今日起都好生歇息去，不必彻夜守护。至于萧统领，他领着一众内卫巡夜惯了，便由着他去。”
　　见阿芍不语，元蓁转头温和一笑，说道：“你且宽心，陛下若事后问起，凡事有孤担着。”

　　元蓁对待宫人一向和善，阿芍是知道的，是以她跟元蓁相处时也不会过于拘礼。只是一想起天子元晞那端正威严令人不寒而栗的模样，阿芍不由缩了缩脖子，撇了撇嘴道：“奴还是少睡几日吧，无妨……”
　　元蓁：……

　　说话间，阿芍已动作娴熟地将元蓁一头青丝梳理完毕，拢于金冠之中。束发的元蓁少了些许女儿之态，却添了几分英姿，显得神采奕奕，好似面若冠玉的少年郎君。

　　元蓁照着镜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芍问道：“殿下是在屋中用膳吗？奴让店家送吃食来？”
　　元蓁想了想，忆起昨夜店主推荐“金殿玉菜”时的样子，不由莞尔：“难得宿于民间客栈，孤去堂中用膳，况且这店主着实有趣，孤再去会他一会。”

　　待元蓁步下楼阶，只见堂中满是食客，店中仆役来回穿梭，口中大声吆喝着端茶送餐，好不热闹。
　　即便宾客满堂，元蓁还是一眼就认出端坐于窗边的蝉衣。

　　半开的窗格，投入的光线映在蝉衣面庞，让她的双颊泛起掺杂着朝阳气息的柔和光晕。蝉衣微微侧着脸，凝神看向窗外，她的神情气度是那般绝世独立，与这四周的喧闹似乎毫无关系。

　　元蓁脚步停滞，一时间楞在原处。蝉衣这身姿轮廓，气若幽兰的神情，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蝉衣并未察觉到注视她的目光，依旧兀自出神。直至片刻后，一道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奉御昨夜可曾好眠？”
　　蝉衣回过神，只见元蓁气定神闲地在她面前坐下。蝉衣未曾想元蓁会亲至堂中用早膳，并与她同坐一案。她心中一惊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元蓁一把拉住衣袖。

　　“坐好。”元蓁嗓音轻柔，却带着些许命令的语气，“莫要张扬，大庭广众一切礼数尽可免去。”
　　蝉衣听言，顺从道：“依殿下旨意。”

　　元蓁取了案上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悠悠道：“奉御还未曾回答孤的问话。”
　　蝉衣面色微怔，想起元蓁方才问她可曾好眠，不由轻轻一笑，回道：“谢殿下挂怀，臣一夜睡得安稳。”

　　元蓁点头，忽的又问：“奉御入宫不久，是如何得知孤喜睡软榻？”
　　蝉衣面不改色，说道：“臣入栖凤殿替殿下诊脉之时，见殿下床榻、坐榻皆铺以厚实锦缎软垫。昨日与殿下同乘车辇，亦瞧见辇内坐垫靠枕松软舒适，是以，臣料想殿下定不喜卧于硬榻。”
　　“哦……”元蓁抬眸微笑，“奉御倒是心细。”

　　闲话间，店中仆役给蝉衣送上所点吃食，只见他将盘中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中牢丸放在蝉衣跟前，又将一碟米醋置于碗边，继而热情说道：“这位娘子，您先前要的汤中牢丸，厨子已按您吩咐，去了汤中葱碎。您要的米醋蘸料也给您备好。”

　　蝉衣面色没来由地僵了僵，瞬息间却又恢复过来，朝着仆役微微颔首，客气道：“有劳！”
　　蝉衣气度，清冷出尘，仆役许是鲜少见到如此貌美女子，面颊不由染起些许红晕，他挠了挠头，笑道：“娘子慢用，再有何吩咐唤我便是！”

　　蝉衣正欲回言，却听见元蓁忽然开口：“这位小郎！”仆役与蝉衣闻声，一同向元蓁看去，只见元蓁和颜悦色，继续道：“对面娘子要的汤中牢丸，给我也来一碗！”
　　“好嘞！”
　　“不过，我与这位娘子不同……”元蓁唇角轻轻弯了弯，“汤中多放些葱碎，且无需米醋。”

　　元蓁虽在吩咐仆役，可说话时，一双星辰般的眸却悄悄向蝉衣瞧去。蝉衣低着头，面上不动声色，袖中手指已微微攥紧。
　　待仆役下去备食，元蓁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随后似是不经意地同蝉衣道：“孤有位故人，同奉御一样，食用汤中牢丸之时，亦容不得汤里有半点葱碎，且喜食酸料，牢丸必用米醋蘸之而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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