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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
卫钊向她透露的志向仍还在枨嘉脑海里回荡,并未注意到卫钊暗流涌动的眼眸。
与此同时,她的思绪突然回到救下卫钊的第二年,府中突然因叛徒之由抓捕卫钊,当时她便觉得兄长的举止不合逻辑,如今听了卫钊的话,她这份违和又再次升了起来。
多年前的未解之谜,隐隐引导着枨嘉,她定还有没有弄清楚的地方:“不是有这志向就有勇气和能力说出这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话,你究竟是谁?”
“我?”卫钊笑了,“怎么这么问?我还能是谁?”
“不,我是问,你和千舒国的国君是什么关系。”
“他么……”卫钊轻垂下眼睑,似想起了什么往事,眼中嘲讽,晦暗不明,“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堂兄而已。”
“堂兄……”,这话听着可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模样,“你俩有仇?”
卫钊摇摇头,似不想多说:“有,上辈人的,这辈人的。”
既如此,枨嘉也不多深究,她现在一心只在意另一件事情。
“那四年前,将军府以叛徒的名义将你送至千舒国……”枨嘉已经觉察出着中间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只是不甚明朗,如今当事人在面前,正好可以问个清楚。
四年前她十六岁,千舒国攻打澄国,她不幸负伤,早上,卫钊给她送药,那时候卫钊还好好的,可到了午后,事情就变得突然。
一来,从卫钊的衣物中查出大量通敌信件;二来,那件卫钊说是家夫所赠遗物的碎玉成了千舒国内奸的佐证。
不过转瞬间,一代英才变为阶下囚。
不仅枨嘉不信,连军中许多的士兵都不信。
那时的卫钊已在军中升至将士,其所作所为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上战杀敌冲锋陷阵的,他首当其冲;有什么困境难题,他脑子灵活献计献策。为澄国带来不少好消息。
要说这样的人叛国,人们一时半会儿怎么都不会相信。
枨嘉就属于不相信卫钊会这么做的人之一。
她觉得要查,但兄长一反平日的谨慎,二话不说将人关押,都没给枨嘉说话的余地。
关押之后,第二日晌午,就要将人交付千舒国。
时间紧迫,让枨嘉再次措手不及。
情急之下,她躲开众人耳目,去了关押卫钊的牢房,施了点兵不厌诈的小手段,把看守的人支走,欲带卫钊逃离。
她本意想着,至少先将人救出来,也好拖延时间找证据,至于怎么拖延时间她就不需要考虑了,自有她的兄长操心怎么应付千舒国来使。
只是枨嘉她没有想到,她的兄长对她也多有提防,她领着卫钊钻进后山乱丛之中,没有多久,就听见身后火光盈盈。
她的兄长怒不可遏:“嘉嘉!你难道要助纣为虐吗!”
就算还在逃跑之中,枨嘉仍然不改其心地想着:她不相信!
当务之急要赶紧找藏身之所,不能呈口舌之快。
当时枨嘉本就负伤,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很快步履蹒跚,牵着卫钊的手越来越累。
“嘉嘉。”手中牵着的另一个人反方向牵住了她。
枨嘉心里着急,根本不想听卫钊想要说什么,一个劲地说:“别停啊,快找地方躲起来!”
怎奈她越着急,那人越是纹丝不动。
拗不过了,枨嘉都快要急眼泪了,讨了点好听的话:“兄长,有什么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与我说好不好?”
这个称呼,枨嘉对着厉晔说过很多年,但对卫钊不过一两回,这次丛林,就是仅有的第二回。
第一回使的时候,枨嘉犯了错,想在卫钊那里讨一个甜头,原以为卫钊食古不化,定不会应允,但卫钊却意外地包庇了她。
她希望这次也有用。
眼见这身后的火光和人声越来越近,她不知道卫钊在抽什么疯,她不禁思考把人打晕,然后她抗走的成功率有多大。
百分百为零。
越是这样,枨嘉的耐心越是消耗的越快,她准备要破口大骂,可是突然间,那人就出乎枨嘉意料的将她带进了他的怀里。
用力之大,仿佛要挤掉两人之间的所有空间,将两人融在一起。
寒风凌冽,耳畔呼吸浓烈,身前胸膛起伏,腰上臂膀如蛇身桎梏。
枨嘉躲避不及,更推开无门。
只消不过一下,那人便松开,与此同时,兄长的人马也到了跟前。
冷热交织的林间,她枨嘉被人与卫钊拉开,而那人岿然屹立不动,仍由数十把剑包围。
她看清了那人手里的东西,是方才那个拥抱之下,卫钊从她腰间取下的腰佩,他捏在了手心里,不动声色地藏进衣袖里。
耳边还在回荡那声低语:“不要为我担心。”
少年人刻意落在耳畔的亲吻,像蝴蝶轻震的翅膀般悄无声息,几乎让人难以注意。
她以为的不用担心,是对方有了计策,可第二天,她还是亲眼看见卫钊走向敌方的身影。
如此一来,不管她信还是不信,卫钊已经坐实了叛徒的言语。
一度,她孤立无援。
至此,这就像枨嘉心里的一根刺,别人拔不得,她自己也拔不得。
如今旧事重提,她的思绪还是混乱的,胸口还是发疼的。
就像一个总要掏干净罐子才死心已经没有糖果的小孩,枨嘉仍然想要得到一句什么:“你真是叛徒?”
卫钊冷静看着枨嘉,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明没有什么水渍,却总像是盈满了那醉人的湿意。
这人总有那么些本事,勾得他心软。
“不是。”
尘埃落定,枨嘉不知悲喜。他这么说,她一点都不想有任何反驳。
她便信了。
从前,她幻想着听到这样的判决,她便可以恣意地向周围人喊话:“我说得没错吧!”
现在,昔人已故,只有她成了最后的见证者。
“是千舒国国君……”
她以为是千舒国国君念在表兄弟的情谊上想要带回卫钊,而兄长是编纂了一个理由将卫钊送出去。
枨嘉不用说完,卫钊就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思忖后:“是。”
但事情没有枨嘉想得那么简单。
那年,千舒国是有机会提前灭掉澄国的。只是枨嘉不知,她在战场上负伤严重,昏迷多时。
望着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人,卫钊下定了一个决心。
将卫钊送回千舒国的主意,其实是卫钊自己和千舒国谈的。
四年前的千舒国国君其实是现任国君的父亲,与卫钊的父亲颇有渊源,后者曾是一军将领,前者则是副将。
所以,跟随千舒国国君的军队里,有很多都是卫钊父亲的亲部,很多人都认识卫钊。
知道澄国在千舒国面前势单力薄,甚至都没有援军愿意帮助他们,哪怕卫钊鬼点子多到出奇,也不可能多得过他师出的队伍。
那些技俩,他都是跟着父亲学的,千舒国国君深谙其道。
而他早已发现,自己是不可能对父亲的军队下什么狠手。
绝境之下,必有奇勇。卫钊抛弃自己不欲跟千舒国再有瓜葛的念头,背着澄国军队,只身一人来到千舒国军营里。
他没有先见千舒国国君,而是和父亲最熟知的几位叔叔见了面,赢得一些信任和拥护。
他告诉他们,他还活着,一直在澄国苟活。他隐藏了军队。因为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几日跟他们周旋的人是他们将军的儿子,这会让他们对自己的信任降低。
以为他有叛国之心。
直接去见千舒国国君,与之谈条件。
他只有一个要求:请千舒国退兵,他卫钊便任其处置。
两年前的两国边境之地,卫钊知道想要杀他灭口的人就是奉千舒国国君的旨意。
而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便死于他的副将,也就是这位千舒国国君之手。
当年破该国掌权的人,名正言顺的应该是卫钊的父亲,而他则是另耍了手段篡的位。
千舒国国君才稳坐宝座两六年余,什么威信都还没有完全建立,本就想好今后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如今突然又杀出一个卫钊,他的愿望岌岌可危。
卫钊就是一个时刻就会反扑的野狼,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有仇必报。
杀卫钊之心,永远不灭。
但卫钊愿意谈成一个不公平的条件:他可以不去威胁他的国君之位,甚至愿意辅佐下一位国君,壮大千舒国。
只要千舒国退兵澄国,并承诺三年内不再侵犯。
如果不答应,那么,他卫钊不介意现在就将真相公之于众,哪怕会被镇压,他舍命也要让千舒国国君陪葬。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火光连天的战火之下,拿着自己只有十来年的人生道路,和一个油滑奸诈了几十年的壮年人,博弈一个危机四伏的未来。
他成功了,也永远身陷了囹圄。
澄国,这个他一度以为要效忠一生的国家,那个他想要一直接近的人,至此,成了他心火上的灰烬。
他知道,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就算不是他,澄国气数已尽,他想,哪怕最后澄国依旧要走向灭亡,他可以不是那个刽子手。
可三年之约一到,现任的国君便迫不及待地要他卫钊手刃曾经的同门,以证明卫钊对他、对千舒国的衷心。
有些事,不是他一直用其他功绩证明就能消除得了的。
借其他小国的战事,他足足又拖了一年。
哪怕到了最后,他也想着,给这座城一点体面。于是,他派了使臣,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至少可以让城内不要生灵涂炭。
可澄国国君昏庸,而这样的人手下,却养了一群忠义之士。国之幸,亦是国之殇。
这些,卫钊不知从何向枨嘉说起,也私心不想让枨嘉知道。
这毕竟是他自己这边的糟心事,如今斯人在侧,他飘落的心也有了着落。
就如同那日破城之际,他承诺枨嘉的兄长那样,给枨嘉一个安稳。
但卫钊知道,真正的安稳,是枨嘉给他的。
若是以后,枨嘉仍爱国之心不死,复仇之心不灭,即便他以己之肉身,铺就一条她回家的路又何妨?
这样的乱世,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人生短暂,眼前人是真心人。
他聚拢了心火上的灰烬,将它原原本本拼凑了一个人形。
短短的一两句来回,枨嘉并不知道卫钊已经思绪翻涌了几个岁月,只是抬眸时,瞧见对方直直盯着她的样子可怕,枨嘉不自在地扭身,让自己不要注意那道视线。
枨嘉的耳朵是会动的,这一点她知道,但也无意识,所以在侧身牵动耳朵的肌肉时,也没有意识,而卫钊注意到了。
他想起来逃跑那晚,他情不自已的触碰。
想来,枨嘉应该什么都没察觉,也就什么都没记得。
“时候不早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回房去了。”
一股惆怅没理由地浮起。
“没了,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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