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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种花的老人:花老头
以前村里把爱种花的老人称为花老头。用重庆话的口音说。
西南地区,丘陵连绵,地少人多。根据2014年的数据,重庆市人均耕地1.12亩。同水平的地区分别是北京、上海、广东,一线地区,二三产业发达;四川、贵州,西南同胞。
1.12亩,这个数据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穷。
意味着,春夏秋冬,分秒必争;
意味着,咔咔角角,寸土必争。
物质决定意识。生存足够艰难,哪来余力丰富精神生活?没人有心思整花活儿。
但是,人类进化了几千上万年,总是有那么点东西,是区别于动物本能的。
每个镇,大概都能找到那么一两个人,居住在某个普普通通的山坡下,房前屋后,种满鲜花。
我只认识一个花老头,是堂妹的外公。我也跟着叫外公。
外公去世多年,对他老人家的印象非常浅淡。
想起这位老人,是过年,在山上上坟的时候,和堂妹闲聊,提起:“好像你妈妈几兄弟姐妹,没人继承到外公种花的爱好?”
堂妹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她努力捋了下因果,得出结论,“大概因为种花是个技术活。”她觉得,他们不种花,是因为不会。
外公种了很多花。
我很爱鲜花,每次路过外公家,小婶婶都大方地带着我采花。
台阶旁边,大株茂盛的夜来香。稻谷收割的季节,小小的绿色花朵,枝头盛放,其貌不扬。第一次见这种植物,小婶婶细心跟我解释,这个花白天没味道,晚上才发散香气,所以叫夜来香。但闻多了不好,会头晕。
地坝左边,一丛芍药。不开花的时候,就像一丛普通绿草。可惜从没见过花开的模样。据说芍药根是一味药。
往里走,地坝正中,和房子一样高的山茶花树。烟雨清明,深粉色山茶,洋洋洒洒……那是我见过最大的山茶。
围绕地坝一圈,黄桷兰,栀子花,金银花,月季花,玫瑰花……本地常见的、不常见的,全都有。
没有杂草能冒出地面,没有鸡鸭能靠近觅食。这些植物,健健康康,整整齐齐。
外公是如何照顾这些花儿呢?我没见过。
我只记得,他早已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带着帽子,满脸褶皱,佝偻弯腰,走路需要拐杖。
蹒跚慢步,他仍喜欢出门,沿着石子公路,走上三公里,去茅莱山下的大鹏场。
大鹏场很小,甚至不算一个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衣服,杂货,零食,烧烤……
外公甚少在商品面前徘徊,他喜欢茶馆。
喧闹拥挤的路边,一张方桌,一叠蚕豆,一杯热茶。静静品茗,静静倾听。
茶友的吹嘘卖弄,商人的叫嚷吆喝,都不会吵到他。
小婶婶说,外公每场都去大鹏场喝茶。
在农村,哪怕是老人,也没有几人能悠闲到整日喝茶养花。
外公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当时,这个身份,给我的唯一印象,是有钱拿。国家每个月给几大百补助。几大百,这在当年的农村,是一笔巨款。
堂妹的外婆,小婶婶,一提这个身份,紧接着就是讲有钱拿。她们倍感骄傲。
但提起种花,她们又不骄傲了,甚至觉得厌倦。没有意义,没有钱拿。
所有人都不爱种花。无论是高洞村还是福禄镇,入目皆是绿色,皆是庄稼。色彩缤纷,不属于人均1.12亩。
外公去世多年,对于他老人家和那些花,仅剩朦胧的虚影。
芸芸众生,庸庸碌碌。有几人愿意,不为名誉,不为售卖,只为了花开时那一缕馥郁的芬芳。
现在回想,惊觉这位老人的了不起。既能扛枪上战场,也能悉心照料娇嫩的鲜花。
一个人在熙攘的街市中喝茶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当年的烽烟连天,还是眼前的岁月静好?
外公家住隔壁村。和高洞村一样,早已消失在工业化铁蹄之下。
我问堂妹:“那些花儿后来怎么处理的呢?”我以为小婶婶他们会移栽纪念。
堂妹答:“不知道,可能卖了吧。”她当年还小,她也不爱花。
大概,那些曾被悉心养育的花儿,和外公一起,掩埋在了黄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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