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染了岁月

　　饭后，老人的心情渐渐恢复，和林意洲聊起了坞城，翻来覆去说坞城的荷花很美，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荷花。

　　林意洲也极有耐心，跟老人讲坞城的历史，讲坞城以荷花出名，是荷花之乡，还说哪里的荷花最多，哪里的荷花最好看。

　　老人听着高兴，林意洲也愿意多讲，原本吃完饭要回学校，但见老人舍不得结束话题，便陪着一起上了车。

　　车上，盛斯遇静静听着一老一少聊天，少的说得多，老的则倾听得多，不由涌出岁月静好的念头，一路上当了个安静的听众。

　　“母亲，张姨家到了。”到目的地有一会儿了，老人还听得很起劲，盛斯遇担心林意洲说太多话会口干舌燥，不由出声提醒。

　　“到了？”老人反应过来，向窗外望了望，是熟悉的老街。

　　一条青石巷看着有些年头了，树立在一旁的白墙黑瓦的老房子陈旧但干净，像城市中的一颗珍宝，进去能寻到一些陈年往事。

　　到了好友家，老人不得不终止和林意洲的聊天，下车前叮嘱盛斯遇常把人带到家里做客，她呀！喜欢听这小孩儿讲故事。

　　头发斑白的老人身子骨还很硬朗，不要盛斯遇送，潦草地冲两人摆了下手，转身走进了黑白相间的小巷里，不多时，连身影都被黑白色的房屋遮挡了。

　　“小洲下午有事吗？”盛斯遇打转方向盘，询问对方有没有急事，要不要先送人回学校。

　　林意洲想了一下，回学校应该也是去图书馆看书做题，便笑着回答：“没有什么事。”

　　盛斯遇邀请：“要去秦子巷喝杯茶吗？”

　　“秦子巷吗？”林意洲有些心动，他经常在那条老巷的饺子店吃饭，但还没在那里喝过茶，也不知道那里面还有茶馆。

　　驱车四十分钟，两人从一条老街到了另一条老街，老街似乎都一样，一样的青石巷，一样的白墙黑瓦，要说不同，那就是离市中心的距离。秦子巷更接近于市中心，周边多的是高楼大厦。要说前者是城市中的瑰宝，那后者就是藏在高楼大厦中的黑珍珠。

　　盛斯遇停好车，带着林意洲从一家卖米糕的地方进入老巷，这是林意洲从没到过的地方，比他常去的那一边更老，藏了更多的故事。

　　越往里走越凉快，身边划过的房子也越来越“年老”，连地上的青石板都有些松动了，下雨天一不小心就会踩起一骨碌水，沾湿鞋裤。

　　不多时，一块写有“茶馆”的匾牌出现在两人面前，老式泛白的匾牌藏着时代的印迹，没有其它茶馆的闹哄，只是人们轻微的谈话声，和那夏季才有的鼾声，好像这才是茶馆该有的样子。

　　两人选了角落的一张空桌坐下，盛斯遇点了一壶清香的铁观音，还有一碟花生瓜子，点完后让林意洲坐着等他几分钟，便走出了茶馆。

　　林意洲以为对方有事，没有多问，乖乖坐在位置上等人，观赏着店里的装潢。

　　茶馆很简朴，地连水泥地都算不上，是以前的那种土地，坑坑洼洼的毫无平整可言。店里没有空调，只天花板上悬着一个吊扇，看起有些年头了，旋转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过，老巷相对于高楼大厦来说要凉快很多，就算没有空调，坐在里面喝茶也不会感觉很热。

　　几分钟后，盛斯遇端着一碗凉虾回来了，碗里的冰还未融化，冒着丝丝冷气，一碰上碗壁便能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凉爽。

　　“这个凉虾是手工做的，味道不错，可以消消暑。”盛斯遇将凉虾放到林意洲面前，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甜度，我让大婶按正常放的糖水。”

　　看着特意买给他的凉虾，林意洲轻声道了谢谢，盛先生总是这么细心，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该贪心了，贪心地想要对方一直的好。

　　见林意洲一直没开吃，盛斯遇不由得提醒：“小洲，等会儿凉气消散口感就不好了。”

　　“盛先生不吃吗？”林意洲问。

　　盛斯遇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了一口，摇头：“我不是很爱吃甜的，偶尔吃一次可以。”中午的粽子他吃了三个，现在不想再吃甜食。

　　两人相对坐着，一个慢慢喝着凉虾，一个慢慢品着茶，想起什么就谈论一下，也不刻意找话题聊。

　　屋外的阳光正盛，照在古老的青石板上，不由得晃人眼，恍惚间，盛斯遇才感不知不觉又到了栀子花开放的时候：“你们要结课了吧？”

　　正喝着凉虾的林意洲抬起头，回答：“是的，大部分的课程都开始结课了，六月二十二号各科目会陆续期末考。”

　　离别的日子好像在慢慢接近：“放假了要回坞城吗？”

　　“要回坞城的，等苒姐的妹妹放假来帮忙照看花店了，我就回去。”

　　意料中的答案，林意洲是坞城人，放假回坞城是很正常的事，盛斯遇想，他可能要两个月见不到少年了，也见不到对方脸上的笑容。

　　说到坞城，林意洲想到了亲切和蔼的韩姨，有些担心：“刚才在饭桌上韩姨状态不是很好，要紧吗？”

　　“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盛斯遇说得轻松，但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担忧：“自从晓雯姐出意外后母亲经常这样，说到某些事就陷入回忆中，情绪也跟着变得低落。”

　　“没有办法开导吗？”亲近的人出了意外肯定不好受，更何况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林意洲心疼那个慈祥的老人。

　　轻摇了下头，盛斯遇无可奈何般开口：“看过心理医生，但这已经成了母亲心中的一个死结，没办法打开。”

　　“盛先生也开导不了吗？”孩子能够治愈母亲心中所有的伤，这是以前宋荟心告诉他的。

　　“我是一个局外人，开导不了母亲。”看着少年疑惑的眼神，盛斯遇轻笑了一下，放下茶杯缓缓道：“韩母不是我亲生母亲，是我的养母。”

　　这些事情很久没有提及了，趁着炎炎夏日，在这静谧的一角，盛斯遇很乐意和眼前的少年谈谈心。

　　“我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母亲是位善人，一直资助着儿童福利院的小孩们读书，直到那个孩子满十八岁可以独立生存才停止资助，我就是母亲资助的其中一个孩子。”

　　初中毕业的盛斯遇有一颗傲骨心，不想再伸手接受别人资助的他，决定放弃考上的市重点高中去打工。这件事被人告诉了韩母，没几天，韩致芬亲自去餐馆找到了盛斯遇，劝说他去上学，并承诺读书的钱只是借给他，日后要还回来。

　　放弃学业自己也很舍不得，盛斯遇听到韩母这样说犹豫几番答应了，后来韩母很照顾他，寒暑假还请他到家里住。

　　慢慢地，盛斯遇了解到韩母的丈夫很早去世了，她和女儿易晓雯一起生活，韩母年轻时致力于慈善事业，在她的影响下，女儿心地也很善良，经常做慈善。

　　可就是这么善良的一家人，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善果。易晓雯四十二岁那年和丈夫去一个偏远山村支教，结果遇上了山体滑坡，一车人都被埋在了泥石下，易晓雯为了保护一个同行的妹妹不幸身亡，她的丈夫又因为保护她而丢掉了性命。

　　当时车上一共九人，四人去世，三人重伤，一人轻伤，一人没有受伤，没受伤的就是易晓雯和丈夫保护的女生。

　　未曾生育的易晓雯留下了母亲独自一人在世间，这对晚年的韩致芬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甚至动了跟着去的念头，是好友和资助学生们苦苦哀求才打消了她轻生的想法，可此后的韩母便过得十分消沉。

　　在帮忙办完易晓雯和丈夫的葬礼后，盛斯遇去了韩致芬的家，认韩母做了母亲，说要照顾她到百年归寿。

　　就这样，在偌大的世界上，两个失去亲人的人相互温暖，他们撑起了对方的家。

　　碗里的凉虾早已没有了冷气，林意洲低着头用勺子不断搅拌着碗里的红糖水，泛红的眼眶让他没办法抬头。

　　心痛韩母一家也心疼盛斯遇，命运总是不喜欢善良的人，让他们的生活遭受一个个创伤，最后再把他们抛弃。

　　可命运有时又是好心的，它将善良的人安排在一起，无父无母的盛斯遇碰到了心善的韩母，而失去女儿的韩母也有幸遇见盛斯遇，两人成了对方的依护。

　　看着久久低着头不说话的林意洲，盛斯遇觉得自己不该讲述这些伤感的事，面前的少年心善悲悯，他不该给人徒增伤感。

　　静静地，时间一滴一点流逝，林意洲心底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他想要给盛斯遇一个拥抱，可好像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盛先生晚上有时间吗？”半响，林意洲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想请你吃顿晚饭。”

　　看着对面努力微笑着想安慰自己的少年，盛斯遇轻笑了一下：“有。”他是何等幸运，让他遇见了母亲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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