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黑点
我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母亲侧着身子把条鱼滑进锅里,锅里发出一阵沸腾地滋滋声,瞬间炸裂,电光火石之间,飞溅起来的热油,糊了我一脸。
我感受到脸上一阵转瞬即逝的滚烫,痛苦地用双手抓着脸。
锅里的热油还在间断喷发,又再次溅到我的手背上。
母亲说:
“快点走开。”
把我拉离厨房,关上了隔绝门。
我在门外看着母亲,不知道脸上发生了什么,迫切地想去厕所照镜子,
脸上已经感觉不到灼热感,但是用力按压被油溅过的部位,有轻微的痛感。
等了好一会,直至母亲把锅盖盖上,我才打开隔绝门,冲进厕所。
定睛一看,额头,鼻子,脸颊,嘴巴,脸上漫天遍野全是淡淡地黑印。
我用凉水一直搓脸,试图把黑印擦掉。
母亲拿着瓶酱油对我说:
“别弄了,这样弄不掉,擦点酱油过几天就好了。”
中午涂抹一次,晚上睡觉前又涂抹一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里焦急如焚。
全然听信母亲的话。
明日起床照镜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看着镜面中的自己。
这还是我吗?太丑了!太丑了!
为什么黑点变得这么深?
我贴近玻璃,仔细观察黑点。
上学时间快到了,再不赶紧出发就迟到了。
我穿好校服,背好书包,坐在椅子上犹豫了许久。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仍不为所动。
我实在没有勇气,顶着这张脸回学校。
时间来到八点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迟到了。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在操场上做早操。
我现在回去的话,花五块钱搭摩托车回学校。
第一节课已经上了半节,当着全班的人还有老师的面迟到,还看到我这幅样子。
我这脸往哪搁?
走回去的话,可以少上一节课,刚好下课时间,偷偷溜进去。
但肯定会受到行人异样的眼光,就算我坚持回到学校,又怎么见人?
于是我把背包一脱,算了不回了,骂就骂吧。
我打开电视,翻找着动画片,想着同学们,今天要上的课,语文语文数学英语。
有他们好受的,而我悠闲躺在沙发上,还觉得有些得意。
不用上学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已经九点半了。
才想起,父亲大概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我从沙发上弹起来,两个跨步用食指关掉电视按钮,然后冲向房间。
在不动房门的情况下,躲到床上。
然后又冲出来看一眼电子钟。
过了十五秒,太慢了,父亲肯定会发现我。
于是乎,看着电视,瞄一眼时间,抽筋似的弹起模拟父亲突然回来躲起来的速度。
这样跑来跑去玩累之后。
已经十一点多了,父亲还没回来,保守起见,还是先躲在房间。
一直躲到十二点,父母同时到家。
母亲走进房间,我坐在床上,与母亲面面厮觑。
“老师打电话俾我,话你冇去学校。”
“我甘样翻去,俾同学仔笑?”
“俾我看下。”
“小问题,过几日自动会消去啦。”
“你下午要去翻学,吾翻学点得啊!。”
“我吾去,我要体医生。”
父亲在房间外说:
“甘小事,体咩医生,你以为医生就好了莫?都是呃钱噶。”
母亲坐在床上,小声对我说:
“乖啦,等阵你老豆又发火。”
“吾去”
父亲走到房门口。
“你试下吾去,我等下就拖你落床。”
然后父亲走向厕所,不知要拿什么伺候我。
我委屈地抿着嘴不敢哭出声。
“这点事哭什么。”
“男人流血不流泪”
“别哭了,下午带你去看医生。”
“学校就不用去了,我和老师说一声。”
这时我才收干眼泪,相信母亲的话。
等到了下午4点,母亲午睡醒来,洗漱,换衣,煮茶水。
我在书桌上看着她匆忙地走来来去,直到在穿鞋的时候,我问母亲:
“不是带我去看医生吗?”
“现在要去拿货,不然晚上吃什么,晚点再带你去。”
“在家学习,别老看电视,啊!”
就出门去了。
父亲在母亲之前就出门了,我从阳台确认母亲开摩托车走后。
打开电视,心里美美的想着不用上课,晚上看完医生,又可以过几天等恢复好了,再去上学。
母亲回来时,我就吵着闹着要她带我去看医生。
母亲说:
“我问卖豆腐婆,人家也是烫伤只手,说涂酱油隔几天就好了。”
“不用去看医生。”
“我和老师说了,明天上学,同学们不会笑你的。”
“等洗完澡,再涂,很快好的。”
“我不抹,你又说带我去看医生。”
等到了吃饭时间,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坐在书桌上,怄气不肯吃饭。
明明答应带我去看医生,现在又说话不算数。
都是妈妈把我弄成这样,还不肯带我去看医生。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父亲在外面吼了一句。
“不吃就别吃了,吃个饭都要人请三请四。”
越想越觉着憋屈,像饱含苦水的桶,被捅穿了一条裂缝,眼泪不停地向外渗。
鼻子也不闲着,擦完鼻涕,再吸回一点,等着下一波酝酿。
我不停地用手背擦拭,因为害怕哭出声被父亲骂,只好这样忍着。
晚上十一点多了。
母亲在外敲着门。
“快开门,菜冻左就不好吃啦!”
感觉父亲不在门外,就扭开了锁,把门打开了一点。
母亲双手捧着满满的一碗饭和菜递进来。
“吾吃饭点得,会饿坏个胃。”
“面上好少事,使咩体医生。”
“同你擦点酱油,你又吾肯擦。”
“听日要去翻学,不翻学点得。”
“我同老师讲左,同学吾会笑你噶。”
我已经不愿意相信母亲说的话,一声不吭,听完一顿唠叨,就推搡着母亲出去,把饭留下,锁上门。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附和着母亲,语气平和略带挑衅地说。
“冯三风,你试下听日比我体到你系屋企,体我敢不敢拿把刀斩左你对脚。”
“等你整世吾使翻学,啊,你体住来,你体我敢不敢。”
父亲的言语又在我脸上划了一刀,更为丑陋了。
我盯着那碗饭菜再想。
如果我不去上学,又可以躲到哪里去?
这般模样,还敢出门吗?
父亲看到我在家,他真的会拿刀对着我。
就算躲在衣柜里,老师打电话给父亲,照样知道我没去学校。
一旦发现了我,更加无处可逃,一直想到饭菜都凉了,也想不出任何方法。
我把饭摆在面前,大口大口地就往嘴里扒,边留着眼泪,边吃。
也许是哭累了,睡前祈祷着母亲常在神台供奉的那尊菩萨,希望明天醒来,脸上的黑点能一下子消失。
我早早的醒来,看着镜子中的脸,丝毫没有改变。
从洗手间出来,想着该怎么出门的时候。
看到母亲平时买菜存下来的塑料袋,灵机一动。
挑来挑去,纸袋颜色太明显又看不见路,黑色袋子又不好,白色透明又没用。
最终选了一个相对干净的红色半透明袋子。
回校的路上我近乎九十度垂着头,时不时眼珠子上挑,会看见行人看向我时,一副疑惑又感觉恶心的模样。
我把头埋的更低了,只要有行人过来,就会走到他们另一边,等没人的时候,才敢上挑看清前方的路。
没有选择在人流多的时候把塑料袋套在头上。
走到小路上,那边没什么人,才敢把塑料袋套在头上,抬起头走。
即便这样我还是看不清路,因为对小路的地形很熟悉,低着头走,时不时掀开塑料袋,看前面的路和有没有人走过来。
哪怕有人在我身边走过,也不会看清我的脸。
因为回的比较早,校门外聚集的学生家长有很多,我躲到居民楼下面的车房门口,等到关门铃响前几分钟,才冲进学校。
回到教室,熟悉的乱象,有的追逐打闹,有的静静在桌上学习。
我默默地走向座位,低头假装看着书本,但其实整张脸恨不得贴在地面,想着能不能把头塞进桌堂里面,透过一丝缝隙来上课。
但出奇的是,同学们都没有,提及我这张脸的事。
下课之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你妈妈和我说了”
“哎哟!这张脸这么严重!”
“我和同学们说了,你是受伤弄到了脸上,”
“到时候你告诉我,谁敢笑话你,品德给他打零分。”
“我也和其他老师说了你的情况,好好上课,不用在意,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好,回去上课吧”
这张脸唯一的“好处”就是体育课,我可以呆在课室里,看着操场上的同学,做操,打篮球,或是坐在树荫下聊天,又或者偷跑去小卖部买零食吃。
在居高临下的窗外羡慕的看着他们!
趁太阳公公眯着眼睛,周围很黑,有些许亮光之时。
早早的上学,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车道上也是寥寥无几。
我很开心,独自走了很长一路,都没有碰到人。
早早的来到学校大门附近的石墙,脸贴着墙壁,瞄着电动伸缩门打开,一溜烟跑进去。
每天早晨上学,就这样趁天没亮,行人不多,农村打鸣的鸡,起的都不比我早!
可是放学的时候还是不得不面对,行人异样的眼光。
那段时间是雨季,经常下雨,而且下的越大对我越好。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不会注意到一个满脸黑点的小学生。
我会故意不撑伞,头戴着塑料袋,看准一大滩水上,助跑一段,猛地双脚一蹬。
溅起的水花,形成海浪一般,溅的越高越远越觉得好玩。
雨声为我伴奏,雨水洗涤我肮脏的脸,我在水中旋转,滑步,跳远.....。
路人行色匆匆,对这场大雨避之不及,可无不被一个头戴着红色塑料袋小孩所吸引目光,停下几秒。
大抵在想,“这是谁家的傻孩子。”
不知道是新陈代谢,还是雨水淋多了。
脸上的黑印淡了一点,我才敢和同学们说话。
逐渐的,我也不再忌讳这张脸。
不再趁着天没亮上学,不再躲着任何人,不再淋雨。
走路也敢抬起头,但看到行人直勾勾地看着我,还是会眼神躲避。
过了一个月,我脸上的黑印全都消失了,没有任何人提起,甚至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只有自己知道,那段时间过的是多么煎熬。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