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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涌
寒风飘进了碧窗,屋内炭火将息,案上的香早已燃尽。
惇王的毒埋得深,楚绫华一边施针一边指挥霜华用内力催发着药效,好让解药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临近酉时,屋内仍未有任何动静,季礼在廊下来回踱步,晃得人眼花。
两侧的竹帘挡不住风霜,脚边炭盆里的火扑朔着,赵玉衡把自己的大氅披在郡主身上,将人捂得严实,他说:“外边风大,又是霜雪天,当心染上风寒。”
三人守候在这儿已足足两个时辰了,赵玉衡担心父王的同时,又怕郡主身体薄弱挨不住冻,终于忍不住劝慰几句,又招呼着季礼将人送回房去。
“我倒无妨,就是不知里面是何情形。”郡主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青黑,眸光却格外明耀,她的脚步并未挪动半分。
赵玉衡拗不过,只好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风口处。
“你说他是来帮我们的,此话何解?”
赵玉衡有些困惑,趁着四下安静,他想听听别的见解。
“他的做法太冒险了。”
郡主半倚阑干,望着檐下飞絮,答道:“两个人就敢跟你叫板,你是谁?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你想想看,他毫无畏惧、步步紧逼,或许是为了事后能挟恩图报。”
赵玉衡斟酌片刻,轻声说:“是以,你与我对他所许下的承诺,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若是真能医治好父王,想要王府拿出多少诚意来酬谢都无可厚非,怕只怕,他想要的,我们给不起……”郡主看着他,呢喃道。
话中藏有深意,郡主没再继续说,她手心紧拧着袍摆的指节泛白。
此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清冷无边。
随着“噗嗤”一声,惇王一口毒血从喉间溢出,霜华立时停下了动作,扶着惇王躺下。
“主子,王爷的毒终于解了!”
楚绫华撤下银针,擦拭着脸上沁出的薄汗,暗自松了口气。
霜华像是想起了什么,拧着眉说:“可是这样一来,主子您仅剩的解药也没了,往后该……”
“有夏无央在,放心吧。”楚绫华掌心覆在霜华肩头,宽慰道。她示意霜华把人都叫进来。
天色渐暗,雪势消退。
府医把完惇王的脉象后,对楚绫华的医术啧啧称奇。
楚绫华对着三人嘱咐了几句,“王爷体内还有余毒未清,今夜尤其重要,务必守好。另外,箭伤便按你们的方子照常医治。”她将药方递给季礼,“头三天两副药煎成一碗服下,往后再恢复用量即可。”
季礼不敢耽搁,应声后迈出屋子去了药房。
眼下毒确定解了,看着惇王脸色稍显好转,赵玉衡和郡主都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刚道完谢,正欲留人用饭。
“不必了,二位只需牢记你们的承诺,明日我自会登门。”
高黎还守在外面等候消息,楚绫华不欲多作停留,让侍卫带着她俩离开了王府。
兄妹二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这时,榻上的人陡然咳嗽不已。
殷红的血洇湿了帕子,赵君怀呕出几回毒血后,意识逐渐清醒。
……
寒月如霜,平沙大漠广袤无边的黄沙与之遥相呼应,四野皆是荒凉之景,在这片沙地下,蛰伏着许多蝎子和旱蛇,夜出之时便是它们狩猎之际。
戎狄早在数年前就分裂出了洛戎和狄北两大部族,各占塞北的东西两边,由此产生的内部争斗也屡见不鲜。洛戎族盘踞在平沙大漠深处,而凉州卫所抵御的正是狄北族。
大漠腹地有片连亘的戈壁滩,洛戎军的营帐极好地隐藏在了岩石后面,有了天然的屏障,可以极目远眺北庭,且北庭的斥候在他们一览无余的巡视下,很难探听到这里的军情。
这支叫做狂沙的部族,常年在边境与北庭主力军周旋。不过最近,赤羽部带了一支先锋队驻扎在此,两部融合起来的兵力尤为强劲——只因赤羽部也曾是叱咤大漠的强部。如今的首领是梵邪单于的亲信,大将图赫烈之子,乌尔丹。
“北庭的王爷中了剧毒,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尽情挥砍屠刀?”狂沙部的首领那术是个络腮虬髯的中年人,他屡次战败在赵君怀的手下,他极度渴望胜利。
“快了。”王帐里,坐在那术对面的乌尔丹割着羊腿,不紧不慢道:“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他们内乱的时候再出刀。打仗要智取,这些年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听着乌尔丹用戎狄语咬文嚼字地说着大宣话,还责怪他不懂智慧,那术心头不快,连饮了几口烈酒,他又说:“大宣人都是狡猾的狐狸,你的消息必须准确可靠。”
乌尔丹:“请你拭目以待吧。”
“那我便像狼对待猎物一样等着,到时我要亲手砍下赵王的头颅!”
即便不服气,但乌尔丹毕竟是老单于钦定的狼师大将军,还是个勇猛的年轻头领,那术对他多了几分忍让。
同一轮月光下,京城雨后的喧嚣声正浓,黄虎和陈云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已经有几日了,案件总算落听了。因着二人冒死揭发有功,故而被升调到玄缉司做了小旗官,今日点卯时刚领的腰牌,现在还热乎着呢。
潇云楼的姑娘们婀娜起舞,令人赏心悦目。薛彦南在二楼雅间设宴,约了二人叙话闲谈。
“此番幸得大人相助,否则我二人皆成了刀下亡魂,无处喊冤呐!”黄虎拱手说:“薛大人秉直刚正,我二人感激不尽!”
陈云郑重地附和,二人一起举杯:“多谢大人仗义出手!”
贼人随他们入京后仍然追杀不止,是薛彦南救下了他们。也正是薛彦南不畏强权,敢替他们当堂话事状告太子,否则在贼人的围捕下,他们揣着这天大的秘密也很难存活下来。况且朝廷各派系间盘根错节,稍不注意就会引火烧身,他们哪敢赌谁是明辨是非的清官呢?
薛氏承祖上遗风,后代皆是文士雅客,薛彦南天资聪颖,是这一代的翘楚。其祖父薛持任国子监祭酒,早年便立下不涉朝政党争的豪言,做了一辈子的清流,至今年过七旬仍未致仕,堪当后辈楷模。
薛彦南得知二人境遇后,更是主动为他们出谋划策,事情才得以了结,他们不但保住了性命,还因此备受嘉奖。
薛彦南抬手,杯中斟满了清酒,他说:“二位敢于揭露真相,我薛茗清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你们的忠义才更显可贵。”
三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此杯。
此案查明后,带头的薛彦南首当其冲遭到了太子党的排挤,然而这却是景帝喜闻乐见的,太子党羽翼丰隆,景帝自然需要有人替他压制这股气焰。之后他虽未明旨晋升薛彦南,可还有年末吏部考功司的绩效考评,这一笔记录至少会让薛彦南官升一阶。
酒过三巡,薛彦南在最后说:“卫指挥使因为此事在陛下面前受了冷待,二位在玄缉司任职,往后可要多加谨慎才是。”
这句忠告很值得黄虎二人琢磨下去,卫燎在陛下面前失了禀明情况的先机,或许这人早就猜出这是个已经布好的局,此事让他栽了大跟头,恰好人就在自己麾下任职,可不得拿黄虎他们当做靶子撒撒气吗?!
风吹在身上带着一股凉意,那飘零的落叶掉在卫燎肩头,他却仿似不闻。
他再次因为“失职”的过错前去陛下跟前讨罚了,陛下虽未责罚他,但近来却备受冷置,他暂时失去了御前伴驾的资格。
卫燎一想到自己被人利用,从而升起的挫败感使他夜不能寐。
院中水塘微微荡漾,水面隐约浮现出一张清癯秀气的脸,卫燎不禁想起了那个雨夜,曾好意提醒过他的那个小太监……
北庭的风好似从未停止,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在夜里灯笼的照耀下宛若莹尘。守夜的府兵将手塞进袖筒里,腰间别着酒囊用来暖身。
侧堂烛火通明,院中树影斜照,和屏风上映出的几道忙碌的人影相互交叠。
府医每隔一个时辰便会为惇王诊脉,那卢大夫格外叮嘱过,今夜是个难关,众人一刻不歇地守在床畔,甚是谨慎。
“今夜这架势比之前还凶险,王爷这病来势汹汹,莫不是……”墙根值守的府兵对身旁的人小声嘀咕着。
“瞧着确实像,只盼咱王爷洪福齐天,早日痊愈呀!”
“话是这么说,除非天降神医,否则依照王爷这病情看,大事不妙啊……”
“可今日确实有人自称神医进府,不过看样子王爷的病反而加重了呢?”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丝毫没有察觉周围有人影逼近。
风吹草木,凝结的白霜上飞溅了满地的汁液,犹如在暗夜下绽放的朵朵红梅,黢黑的角落几乎是同时躺倒了几人,异动来得悄无声息。
一道黑影飞上廊庑,手持弯刀直奔惇王卧房而去,足下轻点间,檐上积雪未融,其中一块竟皲裂滑落而下,府兵这才有所察觉,纷纷燃起火把抄出刀,正朝声源处奔来。
数十道黑影顷刻从暗处暴起阻拦,侧堂外霎时围满了府兵。
为首的黑影看着后方陷入鏖战的下属,他紧贴在檐角与横梁之间掩盖了身形,鹰眼快速扫过下方的情形。
“保护王爷!”季礼高喊。
“何人敢在王府放肆!”赵玉衡拿过佩剑走出房门。
深夜的侧堂里时而有人进出,那刚从侧堂走出来的赵玉衡穿戴整齐,意味着他整晚守在里面,反观惇王所居的正堂却疏于防守,再闻着满院弥漫的草药味,黑影似乎明确了什么。
府兵众多,这些黑衣人撤退不及,很快败下阵来被前后砍杀在地,躺得横七竖八。
府兵将刀口对准了高处独剩的黑影,将其团团围堵,那黑影见势不妙,本就无意纠缠,只见他速度极快,在飞檐上蹿跃,大有逃脱的迹象。
看着那人一路逃遁,赵玉衡紧盯着地上的弯刀和死去的戎狄人,顿时计上心头。他下令让人继续追剿,直至追出府门外,他才弯着唇角道:“不必追了,总得留个活口回去报信。”
府内只有兄妹俩、加之管家和府医知道惇王的病因是由中毒引起的,解毒的事自然也仅限于四人了然。洛戎今晚夜闯王府,此举难免过于激进,这并不符合他们一贯的手段,所以,赵玉衡直觉洛戎人是得知了父王中毒的消息,才如此胆大妄为,刺杀是假,探听消息才是真!
随着这个推断深挖下去,赵玉衡回想起了那日在战场上,那术被北庭军杀得丢盔弃甲,父王亲自率军策马追到平沙大漠腹地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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