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

　　祝澄中午没去食堂打饭，随便塞了几口面包就出了校门。
　　没食欲是一方面，不想一个人吃饭又是另一方面。

　　从前在分部的时候最怕萧洒请假，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总觉得孤独。
　　萧洒后来知道这件事，只要有训练走不开，都会帮祝澄提前找好一个饭搭子。

　　自从转来本部，祝澄去食堂的次数越来越少。

　　最近误打误撞和叶婷卉搭上了话，她好几次鼓起勇气询问能不能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人缘好，身边姐妹很多，吃饭的朋友虽不固定，但都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

　　祝澄加入过一次，插不进话。
　　叶婷卉忘性也大，以后的几次没主动叫她，祝澄那点勇气又消耗殆尽。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有点想萧洒。

　　从学校后门出来，祝澄去便利店买了一条巧克力，以防下午突然饿。
　　这才去药店。

　　刚进门，就看到阳梓萌背着芭比娃娃书包站在药架前，鼓着脸颊满面愁容。
　　“怎么啦，”祝澄蹲下身，“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个人生活在这片街区，阳梓萌竟算是她最好的朋友。
　　祝澄从没想过能和一个小朋友建立友谊，在心里倍感珍重。

　　阳梓萌耷拉着脑袋，“外公让我给他买膏药，我刚刚忍不住买了一根冰淇淋，现在钱不够了。”
　　这家药店最便宜的膏药也要七块，她捏着手上皱巴巴的五元人民币，已经在这儿可怜巴巴地站了好久。

　　祝澄佯装生气，捏了一把她的脸蛋，“你怎么能因为馋嘴，就花外公让你买膏药的钱呀。”
　　阳梓萌苦着脸，“萌萌知道错了。”

　　眼看着她要哭出来，祝澄及时哄，“好啦，膏药姐姐帮你买，下次不能这样了哦。”
　　她拿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掰出一半，“喏，以后想吃什么都和姐姐说。”

　　“真的吗！”阳梓萌抬起泛红的眼，语气沾染上惊喜，忘了伤心。
　　祝澄笑，“嗯，姐姐从来不骗人。”

　　阳梓萌还没开心两秒钟，又紧张兮兮问：“那姐姐怎么来药店了？”
　　祝澄答：“买感冒药。”

　　阳梓萌震惊：“啊，姐姐也感冒了？”
　　“没有，是给……给同学买的。”她含糊其辞，想跳过这个话题，“怎么是‘也’？”

　　她刚刚说，门卫大爷是风湿犯了，这才需要膏药。
　　还有谁感冒了吗？

　　阳梓萌不假思索地答：“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大哥哥呀。”

　　祝澄连忙用巧克力堵住她的嘴，“怎么能说住在一起！”
　　“会让别人误会的。”她差点要冒汗，耐心解释，“我们只是住在隔壁。”

　　阳梓萌葡萄般的眼眸眨动着，一边吃巧克力一边嘀咕，“这有什么不同……”
　　小孩的注意力转变得都很快，等她吃完整块，已经不在考虑“住不住在一起”的问题，“我刚刚去找外公的时候遇到他了，他好高好帅啊，比我班上每一个男生都好看！但是哥哥说他生病了，怕传染给我，我都没办法找他玩……”

　　小女孩的眼睛都快冒星星了，躲在祝澄的怀里害羞地笑。
　　祝澄眼眸跟着弯起来，没想到许骁澈的受众这么广泛。
　　上至社交平台上给他留言点赞的姐姐，下至看到他就害羞的小区门卫大爷的孙女。

　　刚欲开口，阳梓萌突然转身面对她，童言无忌道，“姐姐，你和大哥哥好配呀，以后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玩？”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祝澄心惊肉跳地环视四周，没在药店内见到认识的人，松一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别人说，她和许骁澈很配。

　　真是不知道萧洒和阳梓萌哪来的错觉。

　　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珠，祝澄纠结好久，还是尽量委婉地开口，“大哥哥的女朋友听到以后会不开心的。”
　　阳梓萌无辜地望向她，脆声发问：“姐姐，你听到之后不开心了吗？”

　　祝澄：“……”
　　她俩才隔了多少岁，就已经产生代沟了么？

　　-

　　祝澄提着感冒药从药店出来的时候还很早，还能趁着午休时间回家睡一觉。

　　天气愈发炎热，她踩过一地树影进了单元楼。
　　电梯内很闷，她惫懒地靠在墙上，思考怎么把这一袋药给许骁澈。

　　在家给还是在教室给呢。
　　反正不能让太多人看到。

　　到达顶层，门应声而来。
　　舒爽的风吹进来的那一刻，少年的胸膛出现在眼前，祝澄愣怔地盯着许骁澈T恤上的图案，忍住即将要撞向他的脚步。

　　她不自然地吞咽一下，抬头看他那瞬，下意识把胳膊收到背后，手腕上挂着的那袋药也一起藏在身后。
　　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灼热气息。

　　他的病还没好，耳根发红。

　　狭窄的电梯口，她要出，他要进。
　　祝澄藏好身后的药，“你现在就出门？离上课不是还有一个半小时么。”

　　“没，吃饭。”他错身进入电梯，和她拉开距离，扯了扯唇角，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刚太难受了，先回来睡了一觉。”

　　看来是饿醒了。
　　这就是独居的不方便。

　　祝澄在电梯外看着他，有些犹豫。
　　许骁澈没等她，礼貌性点头，朝她笑笑，按下电梯下楼。

　　祝澄头一回唾弃自己的胆小。
　　即便知道他生病了状态不好，可是看到他陌生疏离的模样，祝澄心里还是微微泛酸。

　　电梯已经下行，她还在原地傻傻站了好久。
　　心情还无法平复下来，最后把那袋药挂在了他家门的把手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学生时代收到的情书和礼物都只会默默地出现在桌子里了。
　　因为不敢。
　　不敢在对方那过分灼热的目光下，当面给出去。

　　青春期的心理矛盾而陌生，面对异性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矜持。
　　明明是给他买的感冒药，却不好意思送出手。

　　只好偷偷地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方才背过手的时候，祝澄突然想起前几天的电梯内，许骁澈也用同样的动作藏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目的想必和她的大不相同。

　　结合最近道听途说的八卦，祝澄终于明白，他是在藏他女朋友的发圈。

　　阳梓萌刚刚问出的问题，祝澄在这一刻才能给出答案。
　　虽然和她表达的语意有些偏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听到那样的话，她确实不太开心，或者更精准地说，是失落。
　　失落于，许骁澈有女朋友。

　　-

　　学校里的日子翻书一般地过，校园内的运动设施如年级主任在升旗仪式上所说，迎来了一次彻底换新，许骁澈的感冒也随着新篮球架的到来而痊愈。
　　盛夏阳光炽热，精力旺盛的少年们重新驰骋在运动场上。

　　篮球场距离教学楼不远，祝澄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远眺，恰好能看到班上男生长占的那个。
　　隐蔽安静之处，她趴在栏杆上吹风，一瞬不眨地看去。

　　三三两两的女生从旁边的卫生间出来，短暂地停留在阳台这边，嬉笑打闹。
　　“哇，咱们学校还真是下了血本，操场全给换新了！”
　　“这不是隔壁班那谁的功劳么，喏，他和他们班同学在打球呢！”

　　“估计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打吧，下学期就高三了，肯定比现在压力还大。”
　　“——他？你说谁有压力我都信，许骁澈可不一定！”

　　“也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才型学霸，天菜级帅哥！”
　　“嘻嘻，是不是天菜我不管，反正是我的菜！走走走，离晚读还有半小时，你陪我去看他们打球！”

　　两个女生推搡着离开，一个不注意撞到旁边的祝澄。
　　“呀呀抱歉！”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陌生女孩微怔，声音都小了些。
　　祝澄温和地扬起唇角，摇摇头，没说话。

　　嬉笑声渐远，祝澄敏锐的耳力却还是能捕捉到剩余对话。
　　“你看见没，这是之前转过来的那个，分部神颜！我之前还磕过她和许骁澈呢！”

　　“你刚说许骁澈是你的菜……”
　　“我就是口嗨嘛！不过他俩没什么cp感，没见他们讲几句话，更何况许骁澈最近还谈恋爱了！”

　　“卧槽，真的假的——？”

　　后面的祝澄就听不到了。
　　夕阳的光晕缓慢移动，她俯瞰落日余晖的校园，仍然看着那处。

　　许骁澈是30号。
　　一是因为他最喜欢的球星是库里，二是因为这是他名字的笔画。

　　这是她这几天道听途说得知的。

　　人一旦开始关注某个人或某件事时，就会发现身边全是关于他的信息。
　　这是一种认知偏差，心理学上称之为频率错觉。

　　祝澄最近发现。
　　她好像正朝着关于许骁澈的方向偏差。

　　她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怎么了。
　　许骁澈的感冒好了，她却像是患上一场浩然无期的慢性病。

　　她回到班级，尝试静下心学习，可写不出题的时候，竟也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
　　如果是他呢，他一定写得出来的吧。

　　晚自习枯燥地过去，她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萧洒这几天有一搭没一搭找她聊天，祝澄知道她是担心她放学的安全。
　　正好她心绪不宁，如乱麻般缠绕了一整天，她终于打下一行字，发送出去：「你说……什么是喜欢呢？」

　　话题引进得太过突然，萧洒必定是无法迅速回答的。
　　蝉鸣阵阵的夏夜，祝澄放下手机，慢腾腾踏进小区口，却在下一秒倏然顿住。

　　门卫处的路灯下环绕细小蝇虫，暖调的橙黄下，许骁澈半蹲下来，仰首听阳梓萌说话。
　　抬起的眼眸被路灯的柔光照亮，夜空的星星像是都盛进这双黑熠熠的眸中。
　　小女孩稚声稚气，面带羞意，“哥哥，你好好看呀，我想让你和姐姐一起陪我玩！”

　　少年清瘦的轮廓被夜色勾勒得清晰分明，说话时喉结的弧度带着一种与他青涩外形不同的性感。
　　“嗯？”他好说话地应声，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又耐心问，“你姐姐是谁。”

　　似乎是看小女孩太过可爱，他像祝澄上次那样伸出手指，想捏捏阳梓萌的脸蛋。
　　但又怕弄疼她，许骁澈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确保力度，这才轻轻掐住小姑娘的脸颊。

　　祝澄完全洞察出他的内心活动。
　　突然被这个动作可爱到了。

　　静谧月色下，少女莞尔，露出的贝齿整齐又洁白。
　　一整天杂乱的心绪，就因为看到他的这么一眼，化为乌有。

　　她又一次被他逗笑。

　　意识到这一点，祝澄的笑容定格，目光愣愣地落在那处。
　　她好像明白了。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起，一连跳出好几条消息。
　　让她浮浮沉沉良久的那个问题，萧洒在这一刻做出回答。

　　「被另一个人左右情绪，因他低落因他高兴。」
　　「最重要的是，你看到他就会很开心。无论干什么你都觉得很可爱。」

　　「——如果到这种地步，八九不离十，你栽了。」

　　所以。
　　这就是喜欢？

　　不远处的路灯下，阳梓萌半边脸被捏住，却还是很开心，口齿不清地叫着她的名字，回复许骁澈的问题，“是澄澄姐姐——”

　　手机的震动让祝澄以为自己握住了一整个心脏，在静谧夜色里震耳欲聋，扑通跳着。
　　她看到许骁澈收回手，扬着开朗的笑，胸腔跟着共鸣，“行啊。”

　　阳梓萌意犹未尽地捂着自己的脸，藏在手掌下笑。
　　想到什么之后，又歪了歪脑袋，低下头咕哝，“可是澄澄姐姐说，这样的话，哥哥的女朋友会不高兴的。”

　　“女朋友”三个字一出，许骁澈默了半晌。
　　笑容凝固在脸上，又带着点气，像是被堵得哑口无言。

　　阳梓萌接着开口，“而且澄澄姐姐告诉我，她不是哥哥的女朋友，让萌萌不要在你面前乱说话。”
　　空气安静了片刻，突然，许骁澈笑得开怀，“当然不是。”

　　“因为哥哥还没有女朋友啊。”

　　在阳梓萌璀璨的眼眸下，许骁澈重新伸出手，先掐了下自己，再捏住小女孩的另一边脸颊。
　　力气想必比刚才大了些，他咬牙切齿，佯装不满，“多大的姑娘就想着这些，好好学习懂么。我这么大的时候如果把‘女朋友’挂在嘴边会被挨打的。”

　　那一刻。
　　祝澄再也忍不住，笑容的弧度越发明显。

　　六月下旬，正值夏至，太阳到达直射范围内的最北端，白昼时间全年最长。
　　今年的盛夏和以往每年一样，酣畅淋漓地进行。

　　可又有点不一样。
　　因为在这天，祝澄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有点喜欢许骁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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