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

　　庆平三十二年，粟县大旱，天权朝廷正在秣兵历马，准备与瑶光一战。

　　粟县县丞将粟县灾情报上，灾情的奏折被埋在一份一份的主战派的奏折中，就像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今早，村里又没了两个人，李焱跪在地上，看着父母被蒙上白布，泪水湿了眼眶。

　　他们是被活活饿死的。

　　李焱擦干泪水，他站了起来，纵使站起来时头还是晕的，但是他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朝廷不管他们，他们就应该去讨要一分公道。

　　奉京城离粟县很近，他要进城去问一问，朝廷穷兵黩武便不管黎民死活吗？

　　李焱拿着家中锄头便准备出门，撞上了村里其他五六个小伙儿，大家都手握着农具，心照不宣地踏上了前去奉京的路。

　　粟县离奉京不远，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撑不到奉京，死在了路上，于是剩下的同伴们将其埋葬。

　　李焱忽然发现粟县到奉京真远，而且奉京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一封奏折落入奉京不见踪迹，五六人前去奉京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晕过去之前，远远地望见了一个寺庙，他在心里说，这世上真的有佛吗？有的话为什么不来普渡众生呢？

　　当一个国连他的子民在受苦却视若无睹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开始烂了，天权真是烂透了。

　　李焱彻底昏了过去。

　　“翠竹，那里是不是躺了一个人？”傅如漪叫车夫停下马车，让翠竹前去查看。

　　“是的，小姐，好像是位农夫”翠竹走近一看，发现李焱倒在路边的草丛里，满脸污垢，浑身瘦弱。

　　傅如漪下了马车，翠竹立即过去搀扶，“翠竹，去车上拿些吃食还有水。”翠竹跑去车上拿吃食，傅如漪则蹲下身来看着李焱，嘴里念道，“这条路通往的是粟县，是粟县来的？”

　　傅如漪将翠竹拿来的水先喂给李焱，见李焱没有醒来的意思，于是让车夫帮忙将李焱移到了车上。

　　“小姐，这要让夫人和大小姐知道了，一定会找您麻烦的。”

　　“人命关天，总不能丢他一个人在这里吧。”傅如漪也随着李焱上了马车，翠竹则特意去与车夫打点，希望车夫不要和夫人说。

　　马车又行驶起来，有些动荡。

　　李焱喝了水后，人渐渐清醒过来，见自己周围还有两个陌生女子，不禁警觉。

　　“你，你是？”他问。

　　“我与我的丫鬟见你晕在路边，便喂你喝了水。你是要去奉京吗，可与我们一起？”傅如漪发现这个男子的眼睛很亮，虽然一身污垢，却掩不了眉间戾气。

　　“多谢。”傅如漪头发还未挽成发髻，竟然还未及笈，身着一身粉裙，显得极为娇俏。脸已褪去了婴儿肥，长成了标准的杏仁脸，假以时日，一定是位出尘的美人。李焱暗骂自己，酒足饭饱思□□，他差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傅如漪并没有继续多问，只是快抵达奉京城门的时候将李焱放下，她望着李焱远去的背影，心想，他一点也不像个农夫，倒像一个将士，对，特别像话本里写的将士。

　　“小姐”翠竹看傅如漪看走了神，叫她。

　　“啊”傅如漪回过神，“翠竹，我好羡慕他，好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且我感觉他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到。”

　　傅如漪被困在傅府后山的一处院中，每年也就能出来几次，去寺庙去拜佛。所以她很喜欢看话本，她自己连傅府都走不出，可是话本里的主人公游历山河，见识万千世界，她看过了也算是去过了。

　　已经很好了。

　　傅如漪并不知道，李焱并不是获得自由的战士，而是兵荒马乱前的牺牲，是天权拓展疆土前的枯骨，还只是冰山一角。

　　李焱闹到了林相门前，却被赶跑，他幼时听到父亲家中说起林相清明，可他不知林相在九年前就已经疯了，他在奉京城中苟延残喘，他是累累白骨中爬出的冤魂，他应该向整个奉京索命。

　　后来他遇见了失踪了九年的顾长逸，他向顾长逸抱怨，他恨所有有权有势的人。

　　顾长逸却给了他一柄剑，将他登记在名册上，他记得顾长逸说，“此战得胜，天下安宁，世间再无枯骨。”

　　李焱不信顾长逸的话，一场战争决定不了天下太平，但是他还是成为了一名战士，因为现在的他知道，他一无所有，掀不起任何风浪，他想要天权付出代价，自己要有匹配的实力。

　　再后来，他在军中见到了傅家郎，是傅家的二公子傅安。

　　有一日，傅家大女和三女来见顾长逸请求见傅安，傅如漪瞧见了他，便上前打了招呼。傅如齐与傅安见状便对傅如漪冷嘲热讽，笑她不愧是庶女，眼光低下。

　　傅如漪只是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小士兵，我信你。”

　　李焱忘不了傅如漪当时的目光，那么热烈，就想在自己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傅如漪那晚回去被在祠堂罚跪了一宿，李焱那晚也因为傅如漪的一句话一宿未眠。

　　李焱不会忘记自己来奉京成为将士的目的，但是他也不会忘记对自己好的人，无论是傅如漪还是顾长逸。

　　李焱拿着翠竹送来的莲花玉佩，坐在阶前走神。

　　顾长逸走来，“有心上人了？”

　　“嗯。但是将军，我，你还记得当初刚见我的样子吗？”

　　顾长逸一笑，“当然，你一身粗麻，满脸污垢，眼神却是那么明亮，你向我讨债，讨一整个粟县的债。”

　　顾长逸当时听说了粟县之难向朝廷汇报，虽然这不属于他管辖之内，但是作为马上要出征的将军，说话还是具有威信力，于是天权还是向粟县拨下了赈灾粮，不过熬到那时候的村民也只有半数了。

　　“将军，其实天权”李焱对天权朝廷的恨并不减少，那迟迟下发的赈灾粮并不能换回半县的百姓，若不是朝廷腐败，若不是穷兵黩武，怎么会有这样的后果。

　　顾长逸打断了李焱接下来想说的，他其实和李焱一样迷茫，征讨瑶光并非他心中所愿，可是他从小就想要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如果这一战可以换来太平，那么牺牲一切都值得。

　　“李焱，牺牲是为换取更大的收获，我知道因为粟县的事情你心里难受，但是朝廷也有自己的难处，你信我吗？等我此战回来，我会还你，也是还天下人一个清明的朝廷，会越来越好的。”

　　月光镀在顾长逸的脸上，李焱看到他眼中迸发出的光亮，他透过光亮仿佛看见了战后的天权欣欣向荣，一派生机。

　　“好，早些睡吧，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顾长逸站起身，拍拍李焱的肩。李焱将玉佩收入怀中，也准备离去。“别负了她，三小姐是为好姑娘。”顾长逸笑道。

　　李焱点点头，他知道，待到扶摇直上之日，就是娶她之时。

　　顾长逸目送李焱离开，看着天上一轮弯月，想起了云卿山的时光，“明日后，希望你能原谅我。”然后一阵苦笑，进了帐中。

　　第二日，全天权的人几乎都出门送大军离去，这里面有他们的孩子，丈夫，亲人，他们望着他们远去，希望回来时皆是平安。

　　李焱跟在顾长逸身旁骑着马，他回首望去，只见傅如漪站在傅家一群人中，身着他们初见时的那一套粉裙。

　　一如过往，一见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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