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杂事

　　王书记听到李同乐说这话，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双眼紧紧的盯着李同乐“你从哪知道的？”
　　李同乐一看王建国这个表情，就知道肯定有这么一回事，于是两眼一瞪“你管我哪里知道的，你只管说钱在哪？”
　　王书记都气笑了，亲娘下葬不到两个小时，这人就不消停了，也不知道从哪听的消息，因着没影儿的事就闹得鸡犬不宁。
　　王书记看着站在人群后面的李同福哥俩，眼角低垂，脸上不见一丝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低沉，这时候倒比以往多了几分领导的威严，“你是从什么时候，从哪知道的这件事？”
　　周围的村民有人脸上带着惊疑，有的人面无表情，只有李同福兄妹三人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
　　李同乐余光撇了撇李同福，李同福目光直视着她，好像是从亲哥那里得到了力量，李同乐喘一口气，嗓门提高“那当然是老四死的那年，工地的人可说没少赔！我们……”
　　还没说完，王书记就嗤笑了一声，“你还记得你弟是哪年死的吗？”
　　李同乐一下卡住了，眼珠子乱转“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弟弟什么时候走的！”
　　王书记没有理李同乐，而是叫站在人群外圈的李同福兄弟俩“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兄弟就站在原地，没理会王书记。
　　王书记声音突然拔高“过来！”然后对着站在背后的张有树说“去我家炕头柜子底下把里面的文件袋拿过来。”
　　张有树一直低着头站在王书记身后，拳头捏的青筋暴起。
　　王书记拍了拍张有树“快去，乖。”
　　刘志刚想走过去，说自己陪着张有树一起，就见张有树转身拨开人群跑出去了。
　　这时候李同福和李同贵站在了李同乐身后，三个人脸上并无伤感，反倒更多的是敌视。
　　王书记对着这三个人厌恶至极，连说话都感觉在浪费感情，但是这件事不处理完，这三个人估计能闹个天翻地覆，这是招娣姨的葬礼，不能让她老人家走了都不得安生。
　　王书记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说不出话，轻咳了几声，看着李同乐“确实有一笔钱，当时同顺哥出事儿没多久，工地上的人就来了，然后给了招娣姨5万的抚恤金。”
　　听到这李同福表情微变，王书记看着李同福的表情，心里突然顺畅了不少，“在那时候这笔钱确实不是小数，可惜这买命钱并没有在招娣姨里待多久就丢了。李同福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难人。可惜王招娣遇到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家贼。
　　当时刚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王招娣，对这笔钱深恶痛绝，每次看到都会想到自己死去的小儿子，于是把钱藏在了家里最严密的地方，以作应急之需。
　　结果不到一年，那笔钱不翼而飞了，找不到钱的王招娣差点崩溃了。报警后警察过来探查了一遍，发现钱不是最近丢的，放钱的位置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有段时间了。
　　不过临走前警察提醒了一下，这么隐蔽的地方，翻找起来肯定要一段时间，而且要保持屋内东西不乱，不引起王招娣的注意，只能是熟人作案了。
　　这件事儿最后不了了之，王招娣后来确实知道钱的去处，手心手背都是肉，就没在追究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时隔四十多年，在她去世之后，这件事在一次被提起。
　　王书记让张有树拿的就是证据，是之前钱玉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那些东西一直压在老人的床下，钱玉拿给王书记后，王书记就拿着文件袋装了起来。
　　李同福眉头紧锁，嘴角往下，嘴唇微动，好似要说什么?
　　正巧这时，张有树拿着一个文件袋回来了站在王书记身边，把手里的文件袋东西递给了王书记。
　　王书记眼睛紧紧盯着李同福，看着李同福牙关紧咬，浑浊的眼睛瞪着手里的袋子。
　　就在王书记打开文件袋，要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的时候，李同福矫健的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冲到王书记面前抢过文件袋几下撕了个粉碎。
　　王书记双手举在半空中，皱着眉看着李同福“你干嘛?”
　　李同福喘着粗气，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地上的碎片，心脏绞痛，头脑发晕。
　　一边的李同贵和李同乐终于发现李同福有点不对了，赶紧上前扶住了李同福，不停猛拍他的后背。
　　王书记看这情况明显不对，一时间也慌了神。
　　刘志见状，连忙大声喊着叫大家退后，让人把周围空出来。
　　村里卫生所的人也在，叫人赶紧去卫生所拿速效救心丸，自己则跑上前做急救措施。
　　一阵兵荒马乱，李同福总算缓了过来，李同贵扶着他站了起来。
　　王书记这时候一脑门的汗，也被吓的不轻。
　　李同乐却不肯放过王书记“好你个王建国！你拿的啥东西！差点害死我哥。”
　　王书记有口难辨，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再让李同福犯病了。
　　坐在厨房里的钱玉可不惯着李同乐，闷不吭声的，扭头进了灵堂，在香案下拿出来一叠钱，甩在了李同乐的身上。
　　钱散落一地，正是这样，周围的人才看到，那些钱不过都是一毛两毛的钱，最大的也不过是十块，所有钱都很平展，但是仔细看看上面似乎霉点，还有一个红本本，应该是个存折，里面只有三百多块钱。
　　钱玉嘲讽的笑了笑，“给你了，拿去吧，一共二百零七块三毛，还有同顺哥打的钱，你回去好好问问你孙子，那些钱在哪！李同福你少装！你别说你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有本事我们就去公安局查案件记录！你们！你们！招娣姨怎么这么苦啊！啊——”钱玉说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声嚎哭了起来。
　　一旁的张有树走过去，把钱玉拉到厨房的板凳上坐着，给钱玉倒了杯水。
　　二大爷拄着拐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老泪纵横“造孽啊，造孽啊——你们走！你们赶紧走，别留在这儿了，王招娣不是你们的娘啊，不是啊，她没有你们这样的儿女。”周围的老人也面带不善的看着这三兄弟。
　　张有树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这三个人，“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快走吧。”
　　李同贵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我们还要烧七。”
　　张有树捏着拳头“你们赶紧走，用不着你们！招娣奶奶有我！用不着你们！”
　　李同乐脸耷拉下来，“有你什么事？轮不到你来说话！”
　　刘志上前拉住张有树，把他拽到自己后面，“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再闹下去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如果对钱的事还有疑惑，我们可以到公安局坐下来聊一聊，不过到了公安局除了钱的事情，可能还要聊一聊公民的赡养义务。”说完对着李同乐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容看起来不是特别友善。
　　李同乐还想说什么，结果被李同福拉了拉，“走吧。”
　　李同贵皱着眉看着李同福，李同福率先走在了前面。
　　李同乐和李同贵互相看了看彼此，跟着李同福往外走。
　　刘志跟着一起走到了门口，在三人走出大门的时候，问了一句“同福大叔，听说你在搬出村不久以后就在县城买了个房，房子还不小?”
　　李同福整个人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身看着刘志，眼神阴冷。
　　刘志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把大门关上了。
　　外面传来李同乐尖细的声音“大哥，你不是说那房子是嫂子娘家给买的吗？”
　　院子里很是安静，大家都站在院子里听外面的吵闹声。只有刘志看着张有树那边。张有树低着头，能看见一滴一滴的水珠，无声无息的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打湿了那一片青砖路。
　　喜丧，本该大摆三天流水宴，甚至有条件的家里还要请人来唱戏。但是招娣奶奶的丧宴却是草草收场，大家心里都憋着气，不过更多的是悲哀，难免有老人想到了自己的儿女。
　　白天做完饭，晚上一回家钱玉就病倒了，发烧咳嗽，王书记也有点儿不舒服，两个人好几天没出门。
　　刘志在散场后拉住了往家走的张有树，看着精神恍惚的张有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便邀请张友书来家里住。
　　张有树拒绝了刘志，但是被刘志不由分说的拉回了家。
　　客房面朝南，是所有房间里阳光最好的房子。刘志把客房收拾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第一个客人，刚把床铺好，那边张有树就洗好澡换好了睡衣。
　　张有树没有回家，直接被刘志拽过来了，所以刘志拿了新的睡衣叫张有树先穿着，衣服看起来还挺合身，就是有点长。
　　把宴席的桌子什么的收拾好，时间也到了傍晚，折腾了几天的张有树他们也很疲惫了。刘志看张有树神情萎靡的样子，说“床铺好了，你快睡觉吧。有事你叫我就行了。”
　　暮色低沉，张有树蔫蔫的应了声，就爬进了被子里。
　　刘志把门关好，到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看了看时间，想着张有树这几天没吃什么，煮了点粥。然后轻轻推开了门，房间里一片昏暗，借着客厅的灯光走过去看了看张有树，发现张有树脸有点儿红，而且呼吸粗重，连忙上去探了探额头，额头滚烫。
　　刘志一看这情况，赶紧把张有树叫醒了，问了问张有树感觉怎么样？
　　张有树意识清醒，就是头晕四肢无力，喘不上气。
　　刘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摸了摸张有树的额头，发现比自己高一点，才定了定神。
　　把放在旁边的粥端给张有树，说自己出门去买药去，叫张有树务必喝点儿粥，不能空腹吃药。
　　然后急匆匆的骑着电动车，直接找到了村里卫生所的医生家，医生正抱着碗吃饭呢，一听发烧了赶紧放下自己的碗，带着刘志赶忙去了卫生所拿药和体温计，嘱咐刘志给张有树量个体温，如果体温超过39度，就赶紧带着张有树来卫生所输液。
　　刘志出门的时候，看见温晴正往这边跑，远远看见刘志“刘哥，有树哥怎么样？”
　　刘志“看着还好，我过来那点退烧药，你怎么过来了？”
　　温晴一边说一边小跑“王书记和婶子有点儿发烧，我来拿点药。”
　　刘志“他们发烧了？没事吧？”
　　这一会儿温晴已经跑过去了，远远传来她的声音“没事，王书记还在喝酒呢，主要是给婶子拿点要药。”
　　刘志骑上电动车，对着温晴喊“好，辛苦你照顾了，我明天上午去看看，我先回去了！”
　　温晴应了一声。
　　刘志到家后先是给张有树量了个体温，38度7，就让张有树起来吃个退烧药再睡。
　　等张有树躺下，刘志端着剩下的半碗粥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死，而是留了个缝，方便照顾张有树。
　　刘志到卧室拿了个毛毯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看看张有树有没有退烧。
　　第二天张有树醒来的时候，只是嗓子有点哑，倒是没有其他症状，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阴郁很多。
　　刘志看张有树从卧室里走出来，对着张有树说“好点儿了吗？你先去洗漱吧，洗漱台上灰色那个杯子里的。”
　　张有树哑着嗓子说“谢谢哥。”
　　早上刘志起来做了早饭，想着张有树可能不太舒服，做的比较清淡。一壶豆浆，炒了个小菜，最后蒸了几个奶黄包。
　　趁张有树去洗漱，刘志火速煎个鸡蛋，把饭菜端到了客厅，端着盘子穿过走廊就有点后悔，为啥当初要把厨房建这么远。
　　刘志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木质茶几上，看见张有树头发湿漉漉的出来了，就招呼着张有树过去吃早饭。
　　刘志问张有树豆浆是喝甜的还是原味，张有树说“不用麻烦了，刘哥，原味的就行。”
　　张有树今天的食欲还不错，吃的比前几天多了不少，虽然看起来还是丧丧的，但是聊天的时候也会笑一笑。
　　吃饭的时候刘志对张有树说王书记两口子也发烧了，等着待会儿吃完饭去看看，张有树说自己也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到王书记家的时候，王书记正在院子里除草，时不时咳嗽几声。
　　刘志把买的牛奶和水果放在桌子上，张有树则是买了一箱酸奶和水果罐头。王书记单手杵着锄头，“哎呦，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啊！待会儿都拿走，拿走。”
　　钱玉从厨房里冒出头，一看是刘志和张有树，高兴地不能行，声音里透漏着笑意“小刘，有树你们来啦，正好，快来尝尝我卤的牛肉。”
　　刘志看着精神四射的两个人，怀疑温晴昨天可能是替别人拿的药。张有树已经跟着钱玉进了厨房，厨房里热气腾腾，弥漫着浓浓的雾气，王书记家里的厨房没有村委会的大，狭小的厨房里两个灶台燃着火，上面的两个锅正在冒着蒸腾的热气。
　　两个小朋友蹲在灶台前，手里抓着一大块红棕色的牛肉，正吃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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