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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波克拉底没有底（一）
吱呀一声，小安推开屋门，喜鹊扑棱棱地从枝头跳开，落下簌簌雪花。
是个雪霁天青的好日子。
“快起床了，明之，明之！今日是小郡主用药第三日，该去看看她了！”这么好的天气，小安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崔明之冬日犯困，还在迷迷糊糊。
“是你给自己揽的活，你梦游也得去王妃那里。”小安把手插到明之腋下，拎小鸡一样把她从被褥中间拎起来。
“呜……”崔明之发出不甘心的呜咽，控诉崔小安毫无人性的行径。
几天下来，崔明之在小安这边已经失去了所有威望，她的控诉没有任何效果。
小安把衣服抱来她面前，多亏了皇后用心，赐下了不少当季衣物，不然就算连夜裁衣，这几天也很难穿得得体。
崔明之拿了衣服，却一动不动，竟然发起了呆。
小安以为崔明之还要耍赖，当即拳头就握紧了。
崔明之却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进王府到今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叹气。
小安有些心疼，像是有一把细细的沙子揉进了胸腔。她今年也才十三四岁，却要日日伏低做小，给人当侧夫人了。就算有治病救人的神通，也还是得冒着寒风给夫人问安。
崔明之魔怔似的念叨：“德巴金管不管用？德巴金肯定管用的吧。德巴金不能不管用吧！”
小安拳头又硬了：“你不是说，是古籍中的秘方，仙师亲传，现在担心不管用了？”
崔明之焦虑道：“书上，书上是这么写的没有错。但是，其实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有用过这个药。”
小安：“那你也敢。”
崔明之欲哭无泪：“他老人家也这么说。”
小安气得想要打人：“现在知道怕了，当时揽事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今天，夫人铁定要跟你说这事儿。那可是她唯一的亲亲女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哈哈。”
“儿科咋就这么难呢？”崔明之倒吸一扣凉气“拿我师父的拂尘来，让那老道查查文献给我。”
崔小安直接把崔明之从床上薅到地上：“别发疯了，仙师早就归道山仙去了！现在马上梳妆，现在不是摆谱的时候，见夫人不要迟了。”
崔小安不愧是在夫人屋里长大，手脚利索如同快刀斩乱麻。一炷香的功夫，刚刚起床的崔明之已经从蓬头垢面变成得体的贵女。
如果脸上能少些孩子气就更符合初嫁妇人的形象了。崔明之毫不介意，扔下小安塞到手上的脂粉：“就这样吧，我们出发。”
“不化妆吗？”崔小安问。
崔明之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用，差不多就行了，要来不及了。”
时间确实是要晚了，马上就要日上三竿了。还是得赶紧才行。
进王府几天功夫，小安已经摸熟了地形，只隔一个小小的冰封的莲池，就是夫人居住的正院。
坚冰上歪歪斜斜地支棱着几杆残荷和枯黄的苇草，在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天，迎着温和的日光，发出白润的光泽。
崔明之忧心小郡主的病情，只是快步走过水塘边的画廊。
崔明之到的时候，王妃已经在阶前等了。卢念儿在她怀里，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像是个熊宝宝。
崔明之心中打鼓，但还是规规矩矩行礼。
雪地映着崔明之清秀的脸，泛出润泽的气色。几乎让王妃胆寒。
但理智很快压过一闪而过的嫉妒，王妃石氏看着崔明之做完礼，笑着回礼：“恭候多时了，侧夫人，进来说话吧。”
机灵的小丫头引着明之入座，又端上酥酪和点心。
晋王妃半句话都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念儿服药三日了，前几日我看着，好像发作的次数真的越来越少。念儿，去让侧夫人把把脉，再瞧一瞧。”
卢念儿看了看母亲，有点认生。
晋王妃鼓励地点点头，轻轻在她后背上一推。
卢念儿这才小步走过来，眼神撇开，把小手摊在桌上，说：“请侧夫人诊脉。”
崔明之却没有诊脉，而是握住了卢念儿放在桌子上的手。崔明之从座位上站起来，单腿蹲下，让视线跟卢念儿平齐，才开口慢慢说：“这几天都什么时间吃药呀？”
卢念儿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母亲。晋王妃赞许地笑着点点头。
卢念儿才脆生生地说：“每日早晚各一次，一次吃半片。”
“可有什么不舒服吗，任何不舒服，比如肚子痛，头晕，发抖，耳朵响之类的？”
卢念儿顿了顿，摇摇头说：“都没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崔明之抬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晋王妃。
晋王妃又笑着点点头，说：“没什么不舒服，都挺好的。”
崔明之把一根准备好的拂尘兽毛放在卢念儿身上，说：“上次的风车，你会做了吗？”
卢念儿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那姐姐教你做怎么样？想不想自己做风车？”崔明之说。
卢念儿答道：“可是祖母不让我玩风车。”
崔明之大囧，一定是当时卢念儿之后又吹风车，诱发了失神发作，把老人家吓到了。
崔明之求助地看了看晋王妃。
晋王妃马上会意，解围说：“没关系，今天可以了。祖母前日只是见你吃多了，想让你出去活动活动。”
卢念儿还是喜欢风车这小玩意，马上笑起来：“有劳侧夫人了。”
崔明之一梗，啊，不是姐姐，是侧夫人。崔明之赶快整理情绪，说：“那我们需要准备一颗软钉，一根细竹竿，一张草纸。”
晋王妃微笑饮着酥酪，看崔明之哄着卢念儿做风车，吹风车。崔明之那张年轻的脸，似乎也没有那么惹人讨厌了。
卢念儿吹了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再出现失去意识的情况。
崔明之看了拂尘做出来的脑电图，没有什么异常信号。
崔明之这才放下心，开口嘱咐道：“看来症状确实有缓解，那或许就不必增加药量了，维持现在的剂量就可以，后面或许还会有零星发作，但应当不会像之前那么频繁了。只是这药物绝对不能贸然停药，自行停药可能导致症状反复。”
晋王妃点头：“妾身知道了。”
崔明之接着说：“小剂量就能控制症状就最好了。但是还是要注意监测郡主，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毕竟是药三分毒。”
晋王妃起身拍拍卢念儿，说：“出去玩一会吧。”
卢念儿乖乖巧巧地点点头，举着风车，一跑一颠地去院子了。
晋王妃见卢念儿走了，一言不发地整理衣襟，行了个大礼：“侧夫人以德报怨，愿意救念儿于水火，受妾身一礼。”
崔明之从座位上弹起来，扶起王妃：“不敢不敢，明之师承玄门，自当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晋王妃又是一礼：“妾身敬佩侧夫人志向。”
崔明之更不好意思了，扶着侧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过奖过奖，明之身无长物，只会给人看看病……”
两边正推拉着，谁也没发现，一只手从桌子下面伸出来，鬼鬼祟祟地在桌上摸索，试探着，试探着，一把抓住崔明之一口都没动的酥酪盏子。
崔小安眼光如电，伸手就挟住了这鬼鬼祟祟地一只手。“何人盗窃酥酪？”崔小安喝问。
说着，小安从桌子底下拽出来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子。他身上绸缎纹样看着贵重，但像是刚刚在野地里跋涉过来一样，处处都是泥水、草屑，肩膀上甚至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的祖宗！”门外院中却传来黄门急切的呼唤：
那男孩子手里还端着酥酪盏子，作势又要跑，崔小安手腕一翻，把他整个人拧了一圈，摁在地上。
“太子殿下！”王妃石氏哭笑不得地喊。
崔小安另一只手夺过太子手中的酥酪盏子，另一只手才缓缓松开钳制。
难为这一盏酥酪，竟然一滴都没洒。
男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跟卢念儿同年的堂兄，东宫太子，卢正义。
太子眼见自己的身份被人道破，也不跑了，就地爬起来，像模像样地整理衣襟。
晋王妃哭笑不得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崔明之和小安只能跟着行礼。
见小安屈膝，卢正义咧开嘴笑了，黑黢黢地面皮上两排大白牙。
崔小安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崔明之只能在旁边赔笑脸。这孩子虽然熊，但确实是个得罪不起的主。
黄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向王妃告罪：“王妃见谅，太子殿下一进王府的门就……”
“念儿妹妹呢？”太子打断黄门的絮叨，问道：“念儿妹妹去哪儿了？”
晋王妃乐见女儿跟太子玩得好，笑着说：“念儿在院子里玩呢，她自己做了个风车，太子殿下也去瞧瞧？”
说着，小男孩风似的跑了。
留下黄门拍腿，不得已又得追出去。
晋王妃比前几天亲切了许多，主动介绍说：“这是东宫太子殿下，幼时和念儿一起，可惜后来跟先皇后去了青州。”
青州节度使晚年疑心帐中大将，实权将领的妻儿都要搬到青州，统一管理。后来今上黄袍加身，有乱臣贼子不服，混乱之中想要杀了卢光仁妻儿。听说，先皇后是为了保护孩子丢了性命。
只是这些，晋王妃就不方便都讲给崔明之了。
崔明之想起刚刚的熊孩子，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扑通，一声不吉利的声响。
“怎么了？”晋王妃惊呼：“来人，外面怎么了？”
“救命啊，救命啊”黄门的声音隔了片刻才响起，“太子殿下落水了，快来人救命啊。”
众人齐齐色变，现在可是寒冬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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