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

作者:故人温酒GR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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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游


      三月初,风轻云淡,桐中学子迎来了迟到半年的军训。
      大巴车上,学生们坐得整整齐齐。宋纾站在过道中间喊:“班长,清点一下人数。”
      夏语冰从前排数到后排:“老师,人都齐了!”
      听见这句话,宋纾拍了拍手。她的掌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多说几句,老师知道很多人都带了钱和手机,不愿意交给我没关系,贵重物品自行保管,如有丢失,概不负责。最重要的一点,不要打听男教官们的联系方式。我不希望军训结束,你们人回了,心丢了 。”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敏感且细腻,哪里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不约而同地发出心知肚明的窃笑声,似乎笃定自己不会越界。
      宋纾无奈地笑了笑,心还是悬着,放不下去,再三嘱咐她们:“老师会和你们一起住在军训基地,有任何问题找我解决,找不到我找班长,明白吗?”
      众口一致:“明白了。”
      想了想没有其他话好说了,宋纾告诉司机师傅可以发车之后到处找位置坐。本来班主任应该坐在最前面,但是有其他班的老师和她们班拼车,已经在前排坐下了,她只能继续往后排走。
      走了会儿,宋纾发现一个空座位。她快步走过去,含笑问靠窗坐的学生:“你旁边有人坐吗?”
      沈西洲抬起头,风目流转:“没有,老师坐。”
      她们班人数微妙,男生两两坐正好,女生怎么搭配都多一个,担心落单的女生难堪,她选择自己单独坐。
      宋纾欣然入座,觑见她手中的小说,便问:“这次看的是什么?”
      “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JeanetteWinterson 的作品。”沈西洲的发音清晰流畅,她补充,“这本书的中文翻译不太理想。”
      宋纾显然是看过这本书的,非常认可她的说法:“确实,我之前还看了这位作家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沈西洲眸光闪动,笑说:“正如人生没有唯一的答案。”

      整十点,大巴车逐次从广场出发。整日困于试卷和手机的学生们颇是兴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玩手机,纷纷将视线转向街道两旁不断变化的景色。
      起初风格单调,没什么特别,后来大巴驶入一条花道,大家喊各自的朋友朝外边看去。
      春暖花开的时节,烽火似的红花竞相开放,密密匝匝,几乎遮天蔽日,欢迎她们进入新一程的旅途。
      场面壮美,宋纾赶紧掏出手机,隔着玻璃窗拍摄视频。镜头框住满城春意,她叹为观止:“好美啊,这到底是什么花?”
      沈西洲侧过眸,注视万千橙红,掀起薄唇:“木棉花,羊城市花,又称英雄之花。”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又是一条花道,太阳照耀下,黄花艳丽灼目,张扬地绽放、生长,美得惊心动魄。
      宋纾不无惊艳地说:“我上周路过这边,它们都还没有开花,树干孤零零的。”
      花开无声,花落有痕,一夜之间就是两个世界。
      这次不需要她问,沈西洲主动介绍:“老师,这是黄花风铃木,花期短暂,不过十余天。如果不是栽种在校园里,我们很难像今天这样有幸遇见它们盛开到极致的时刻。”
      谈及花期,免不了伤时,宋纾动容,轻声吟诵:“诗卷且留灯下看,轿中只好看春光。”
      沈西洲回眸看了她好几眼,等到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才说道:“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面对宋纾不解的目光,她弯起那双含情目,一笔带过:“老师,今天是惊蛰。”
      惊蛰打春雷,万物苏醒。对二十四节气了解过一些,宋纾反应过来,神态颇是天真:“怎么没有打雷?”
      沈西洲安静了两秒,随即用手背扶住额头,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宋纾脸颊微微发烫,也从嗓子里冒出笑意:“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沈西洲堪堪止住笑声,正正经经地来了句,“老师怪可爱的。”
      似乎被调戏了,宋纾惊讶地瞅着她,嘴巴开了又闭,连脖子带耳朵都红透了。也是这一次,她确定沈西洲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宋纾对班级管理比一般班主任上心,这段日子别说是课间了,哪怕是不用值班的晚上,她也会留在学校办公室,不时抽空回班里看两眼,日常与学生相处更是多加留心。
      谁与谁要好,谁与谁交恶,这个腼腆,那个伶俐,喜欢读书,爱好运动……学生的性格和偏好,她不敢说了解得很清楚,可是通过各方接触知道的事情也不少。遑论与她经常打交道的那几个,其中又以沈西洲最甚。
      宋纾见识过她劝服不配合的同学参与语文早读的本事,也欣赏过她不厌其烦地指导同学解答某道题目的耐心。不仅如此,沈西洲上课积极举手发言,下课踏实钻研学业,尊敬师长、团结同学,为人处世都是一等一的妥帖。然而这张弛有度的分寸感,恰好是远近得宜的距离感。对待任何人、任何事,她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不紧不慢,喜不曾忘形,怒不曾失态,唯独对待宋纾是例外。她愿意打破完美的表象,一切情绪都如此刻般鲜活。
      宋纾嗔怪:“连老师都敢取笑。”
      她的语气并不严肃,沈西洲见好就收:“老师大度,不要同我计较。”
      那点子半文不白的腔调颇具安抚意味,宋纾好脾气地哼笑:“瞎贫。”
      沈西洲和宋纾聊文学作品正起劲,一个人突然插入她们的对话:“老师,我们能不能唱歌?”
      宋纾望着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女生,想起来她是文娱委员,不想一路上都那么枯燥,她同意了池微凝的提议:“不要影响司机师傅开车就行。”
      池微凝得了令,走到过道中间高喊:“你们谁想唱歌?我有蓝牙音箱。”
      大家听到她的话,起哄:“谁提议谁唱呗。”“上过十大歌手的那几个来。”
      她们反复提及几个人的名字,甚至胆敢趁乱喊“老师上”。为了转移目标,宋纾使坏地推荐身边人:“让西洲唱。”
      班主任都放了话,全部人集中目光。沈西洲偏头看宋纾,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挑了挑眉梢,那双凤眸灵秀漂亮。
      宋纾掩唇笑:“不可以吗?”
      沈西洲默了默,无奈地叹:“老师啊。”她把小说放回书包,认命地站了起来。宋纾腾出位置,笑得花枝乱颤。
      一片欢呼声中,沈西洲走到池微凝身边报歌名:“Sparks Fly,Taylor Swift 的歌。”
      被她救场的池微凝翻着手机歌单,不忘夸她:“你有眼光。”沈西洲转过身,目光越过一干人,和探出头看她的宋纾对视。即刻,音乐前奏响起。
      The way you move is like a full on rainstorm
      And i'm a house of cards
      You're the kinda reckless that should send me run
      But I kinda know that I won't get far
      ……
      如果你爱的人是世俗定义的不应该,你是否有勇气奔向对方,酣畅淋漓地接吻,义无反顾地表白?
      没有话筒加持,沈西洲的歌声却极具穿透力,融合本人性格之中的潇洒自由,好似真是歌词中那个愿意为爱情孤注一掷,拥有火花般灿烂笑意的女孩。
      众人自发鼓掌应和节拍,听过这首歌的人晃动身体,小声跟唱。大巴穿梭在昼夜不眠的城市,斑驳树影在这些年轻孩子的校服上浮动,犹如晃荡水波。
      一曲唱罢,沈西洲眉眼飞扬,向大家致谢:“谢谢。”
      很多人印象里的她沉敛如书卷,信手一翻就是古色古香,从未想过她会演唱这么热烈的情歌,好似埋藏多年的桃花酿开封,行人闻着酒香就醉了三分。
      她们犹不满足,齐声:“再来一首!”
      沈西洲收得住,也放得开,随和地说:“我再清唱一首。”
      “嘘。”池微凝示意大家噤声。
      沈西洲抿了下唇,调整好呼吸,在一片静默中合拢眼帘。这次是一首日文歌,她复制歌手在演唱会上的经典场面,边唱边用脚打着节拍,尽情释放情感。
      飞鸟越过大海,城市的角落又开了花,有人在等你捎来春天的信吗?
      即使许多人听不懂歌词大意,也不妨碍她们体会这首歌的温暖。
      唱到最后,沈西洲眼眸湿润,她笑着介绍:“这首歌是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感兴趣你们可以了解一下它的创作背景。”
      说完这些话,沈西洲让出舞台。
      待她坐定,宋纾惊叹:“你唱歌这么厉害?”
      前排的夏语冰转过头:“老师,上学期校园十大歌手西洲是冠军。”
      宋纾看着沈西洲,神色既讶异,又骄傲,“是吗?这么优秀。总决赛唱什么?”
      沈西洲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也是Sparks Fly,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老师喊我唱歌,我第一反应就是它。”
      真是好巧。
      宋纾心有所想,和她聊起往事:“我曾经单曲循环过这首歌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呢?
      两人近在咫尺,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纤毫毕现。沈西洲心中疑问到了嘴边,又瞬间换成其他话:“要是老师觉得我翻唱得不好听,我还有机会补救吗?”
      宋纾歪头,笑得有些浅:“哪里不好听了?我很喜欢。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总决赛要唱,今天也要唱。
      车厢里回荡上世纪的华语老歌,她们仿佛穿梭在黄金时代的余韵里,沈西洲的容貌也似陷入旧时光般朦胧:“一开始是别人推荐给我的,听完之后,我联想到一首异曲同工的花间词,或许是这个原因让我特别喜欢这首歌。老师猜得到是哪首花间词吗?”
      她的问题成功激起了宋纾的好奇心还有胜负欲,花间派的代表人物不算多,流传的词作她也背诵过不少,脱口就是:“温飞卿还是韦端己?”
      随即,她意识到什么,又迅速改口:“温庭筠还是韦庄?还是更小众一点?李珣、牛峤?”
      “韦庄。”沈西洲帮她缩小范围,提示了一下,“那首词和今天的情景相似。”
      “《思帝乡·春日游》”,”宋纾急声打断她,神色雀跃,“是不是这首?”
      沈西洲双眸带笑,轻点头:“是这首,无论是歌还是词,两位主人公同样大胆地追求爱情,不愿意放弃和错过,她们的勇敢。有一种燃烧灵魂的美。”
      宋纾略显强势地反驳:“盲目的喜欢总是令人受伤。”
      语毕,如同热汤烫口,她懊恼地皱紧秀眉,自知失言。
      涉及感情的观点大多主观且情绪化,宋纾的语气和神态都不太对劲。
      沈西洲心细如发,回想起许多与宋纾有关的细节,她偏过身体,阴柔面庞陷入光线的影子里,声线压得低:“老师,有句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世间的感情,一日沾染,每个人都有受伤的可能,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虽然故事的结局不如意,但是我们不应该为了别人的辜负,否定当初奋不顾身的自己。盲目也好,理智也罢,这份真心都不必怀疑,值得珍惜。”
      她顿了顿:“不过,这些只是我的主观想法。”
      既然是主观想法,那么是非对错,便都不重要了。
      “你说的对。”宋纾遽然低头,不敢让她发现自己红透的眼眶。
      她曾经为一段感情付出过无数的勇气与决心,却被对方彻底辜负,当初的坚持俨然成为一场笑话。对方伤她太深,她无法面对这样难堪的结局,后来一直自我否定,是她识人不清,活该落得这个下场。直到今天,沈西洲才点醒她,错的人不是她。在一起的时候,谁能预见未来?正是以为对方也一样,她选择交付感情,只有不后悔,才对得起这份清白。
      察觉宋纾情绪低落,沈西洲别开视线,识趣地收声。空气中充盈同学们的笑闹声,衬得这方天地更加静默。
      许久,宋纾恢复平静,她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把删除的 Sparks Fly重新加入歌单。她喜欢这首歌喜欢到设置成前任的来电铃声,也反感韩为宁反感到不再主动接触这首歌。
      不值得,为了那个人不值得。现在宋纾想明白了,心情轻快不少。突然,她扭头:“中岛美嘉那首歌呢?我们西洲很喜欢?”
      西洲,我们西洲,课代表,我们课代表。
      沈西洲反应迟钝了几秒:“有段时间经常给一个人唱这首歌,她说感觉很治愈,我也是。”
      宋纾一瞬不眨地打量她,语气微妙地说:“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啊。”沈西洲笑笑,眼底的伤感褪得分毫不剩。她有节奏地拍掌,应和前方同学演唱的歌曲。附近的人听见了,和她一起打节拍,很多人跟着唱。
      宋纾听了几句,听出是 Bevond 的《喜欢你》。年轻人青涩目无忧无虑的嗓音,将这首情歌诠释出了不一样的韵味。连她都深受她们的氛围感染,用不标准的粤语唱出声:“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这一路无颠簸,上高速后只能看见高架桥外鳞次栉比的钢铁巨兽,这是城市的白日,每个人困在玻璃之内,从外往里看,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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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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