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

　　野外的夜晚是死的：两旁栽的并不整齐的榆树包夹着崎岖小路，与绿树不相衬的龟裂的荒地，树丫间零零散散挂着空荡的鸟窝，一切都好似定格。两道灯束忽的从道路尽头落下，将油画般的死寂生生割开。
　　叶拾一手托着腮，脑袋一半倚靠在车窗旁。灰色长发散落肩头，原本束发的丝带正被它的主人单手把玩。
　　孙曲函叫的专车师傅还真是相当敬业，她们这种莫名其妙的目的地都能直达，正常司机才不会开这种路呢。
　　到底是大小姐啊——叶拾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在仰天长啸：就算脱离家族以前的人脉和圈内一些路子孙曲函可比她熟悉太多了，能找到这么淡定的司机师傅也不稀奇。幸亏带了个大小姐，要不然叶拾这时候估计还在动车座位上思考人生。
　　傅恒义给了目的地的准确定位，只要照着导航走就行。那看起来是个较大的无名山村，坐动车的话只能到附近的城市再叫车到山脚然后步行，现在有专车送货上门，叶拾也不用去操心弯弯绕绕的山路。
　　车后座的另一边，孙曲函正拿着手机刷着什么，手机的光照亮整张娇俏的面庞，眼睛里反射出白光。叶拾撇了一眼旁边嘴角笑意从开始的矜持逐渐变得失控的孙曲函，想伸过头去瞧瞧对方到底在看什么，又觉得好像有些冒犯，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孙曲函则完全没注意正在做心理斗争的叶拾，她的目光死死粘在手机屏幕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好吧，就一眼。
　　叶拾深吸口气，视线缓慢地挪到孙曲函手机屏幕上。
　　靠。
　　叶拾看着对方手机相册里或正或反写满文字的图片陷入沉思……
　　轰！！！
　　叶拾还没缓过劲来就被一声从天而降巨响再次洗礼，她本能地朝一侧翻滚，顺捎上一脸茫然的孙曲函，踹开车门摔了出去。稳住身形的两人回头，只见原地的车已被从顶贯穿，一根透光丝线死死钉在叶拾放在所在的座位上发出声声嗡鸣。
　　“赵叔！”孙曲函向叶拾飞速道过谢后朝车的另一边瞧去，原本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已经撤离，正半跪在一旁喘息。
　　被称作“赵叔”的司机算半个圈内人，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也不至于拖后腿，自保没有问题。孙曲函确认对方安全后刷的一撩暗红风衣，从中抖出两把匕首握在手中。
　　叶拾此时也已经站起，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骨镰。她的目光在四周搜索，最终锁定于一点。
　　找到了！
　　欧式衬衫带花边的袖口摆动，一缕银光嗖的飞了出去。远处的灌木丛微微抖了一下，叶拾还没来得及辨认袭击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就发现一团黑影凭空出现在自己头顶。几乎同一时间，孙曲函的身影也出现在空中，两只手各持三把匕首朝黑影扔去。
　　反应过来的叶拾脸色一变：“等一……”
　　被击中的黑影应声消散，孙曲函一个箭步绕过叶拾，稳稳接住从空中落下的匕首。
　　“别摆poss了！让开！”
　　一记飞踢横空袭来，孙曲函本能地闪到一边，回头恰巧看见稳住身形的叶拾和她脚底踩着的一团黑雾。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袭击她们，直接杀死一点好处都得不到白白浪费时间，叶拾的想法是将对方完全控制住后再研究研究，奈何经过系统战斗培训的、从来不用关心情报和善后工作的孙曲函孙大小姐上来就是六把刀，拉都拉不住。如果只是这样并不值得叶拾这样紧张，可那团黑影分明还没有碰到匕首！它在受到伤害之前就消失了！
　　刚刚还在因自己的完美表现沾沾自喜的孙曲函表情僵住，她看着叶拾脚下的东西大概猜出了事情经过。孙曲函顺手从包里掏出个布袋子，一手掐诀，嘴里念了些什么，把黑影收了进去。
　　目前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叶拾也是用灵力强行压制对方，先用道具关它一会儿成了当下最优解。
　　“这荒郊野岭的物种还挺丰富。”叶拾反手收起骨镰打趣。
　　孙曲函脸上的表情依旧僵硬：“灵力聚合体…”
　　说着抬头看向叶拾，“你也猜到了吧，这团东西是人造的灵力聚合体，反应这么快怕是已经有自己的意识了。”
　　叶拾眼底笑意不减：“是啊……背后的人还真是大手笔。这次失手了对方肯定会再来，有什么事儿就不能和和气气坐下来聊吗。”
　　叶拾刚刚才真正“入圈”，孙曲函虽然已经脱离了家族，短时间内那些人应该还不敢动她。各领域都难免出几个吃饱了撑着的，叶拾自认目前没得罪谁，之前的陈途自己没这个能力，他本身的价值也不值得别人帮他做什么。
　　不管怎么看都是被莫名针对了啊……
　　叶拾心底一阵不爽，到底谁这么无聊要跑来往她们头上丢小宠物，很不文明诶。喜欢乱丢灵力聚合体是吧，下次就把他撕成灵力聚合……
　　刚想到这里，叶拾忽然打住了自己脑子里这个危险的念头。“罪过罪过……”轻声嘟囔两句后，叶拾重新看向孙曲函。
　　所谓人终有一死，叶拾对于死亡有着超乎常人的抵触情绪，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就像有人往满是蚊子屋子里丢了一卷质量一般的蚊香，里面的人只能选择点燃这个蚊香并让其燃的尽量久，效果尽量好，而外面的人随时会进来把蚊香拿走。忙活忙活白忙活，不如给个痛快。
　　人活一世，每天都想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美好，可一切美好都似夜空深处的一抹烟花，不管过程多完美最后总会化作一摊灰的。叶拾向来都是悲观主义，人被强行丢到世间最终只是为了死去，说白了不过是让天神自我感动的话剧罢了，她讨厌这样。
　　既然来都来到这人间了，开头已经注定，那就改写自己的结局好了，她的结局可以是任何一种，除了既定的死亡。
　　“我才不要这么简单就死掉……”具体该怎么做叶拾也不知道，她只是把自己带的一身反骨当做理想的蠢货而已。叶拾脑子里时不时就谋划着怎么改写结局，心底确实信神的，她相信神的存在和旨意，也会用这份信仰约束自己不做出太出格的事。她的理想不包括“逆天”，唯“改命”而已。如果改命不得不逆天，所谓逆天也仅仅是她达成目的的过程之一，算不上目标。
　　向心中天神忏悔后的叶拾表面并未起波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现在只想报复，手段可以不那么血腥，但这次的事她一定会报复回去的，这家伙浪费了他们太多时间，还让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辆破车大眼瞪小眼，更是试图对自己下手。
　　大亏……巨亏……血亏！！！
　　叶拾一向不知道什么叫以德报怨，睚眦必报才更符合她的行事标准，信仰仅是她的底线，并不会影响她的形式风格。
　　绝对的利己、权衡万物、极致理性的浪漫主义，这才是叶拾——一个不知为何来到世间的普通人。
　　叶拾：“什么黑影不黑影的先放一放，你有更紧急的问题需要处理。”语罢，叶拾撇了一眼被砸穿的车和刚刚从某个角落钻出来的司机师傅。
　　“啊这……”孙曲函汗颜，“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解决，这不是我们共同的危机吗？！”
　　叶拾摊手：“我要资源没资源要人脉没人脉怎么解决，现在一棒子把自己敲晕在梦里继续上路吗”说到一半叶拾发现自己真的高高挂起实在有点过意不去，话锋一转，“所以说只能麻烦你帮帮忙了——”
　　“……有你是我的福气”
　　刚组成不久的二人组的第一次任务还没开始就可能要结束了。交通工具被毁坏，远离正常人的活动范围，孙曲函一时间也想不出绝佳的应急方案来。已经挽起头发的叶拾显然并没有打算真的当甩手掌柜，她找孙曲函要来束缚那团灵力聚合体的布袋子若有所思。良久，叶拾开口：“现在联系人来救急也来不及，这地方实属偏僻，我们先看见的是来捞我们的人还是明天的太阳真不好说。”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干，研究研究这东西打发时间好了。”
　　孙曲函会意，将一只手搭在叶拾拿着布袋的那只手上：“好像只能这样了……但它的来头还尚未可知，谨慎为上。”
　　叶拾轻声应下：“在摸清楚之前我不会给它机会的，既然它有神志就隔着袋子谈谈心吧。”语罢还露出一个很有亲和力的笑容。
　　确认对方不会乱来的孙曲函默默收回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叶拾有点瘆得慌的笑容，并未做多反应。可是数秒过去，叶拾一点动静都没有，孙曲函有些疑惑地挪动视线，发现叶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孙曲函比叶拾高了一个头，对方的头并没有抬太高，只是将视线的焦点太高，尽量与其平视；浅黛细眉和抹着深砖色雾面口红的嘴一样，不做任何表情时总是呈向下趋势，平添出些许苦感，眼镜后平静死海般的眸子总让孙曲函觉得深不见底、深邃而神秘，鼻梁和脸颊的痣赋予了这张清冷却略显深沉的脸几点生机。
　　明明只相处了几天，孙曲函每次看见那张小说中优雅脱俗的女主脸都觉得有些熟悉，这张脸在她的心里与某个影子遥相呼应。兴许是少时看小说幻想出来的形象，孙曲函是这样解释的。
　　叶拾将自己的锋芒收敛的过于好了，反倒叫孙曲函觉得危险，处事方式和思考逻辑比起二十岁花季少女更像极其难缠的高智商杀人犯。
　　“怎么了？你受得训练是专业的，应该知道怎么处理的对吧，你来问比我更保险。”叶拾的手放在失神的孙曲函眼前晃了晃。
　　“嗯，我来吧。”
　　孙曲函盯着叶拾手中的布袋，微微颔首，双手拇指与中指掐着，其余三指与另一只手的三指点在一起。一某淡金色的光顺着指间蔓延上孙曲函的手，在那某光即将浸染她双眸的前一刻，本来被叶拾压制着的布袋轰的炸开，叶拾眼疾手快用灵力护住孙曲函的眼睛，两人一同往后退了退。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金色，再恢复时面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一个荒凉的小镇，门口本应写镇名的路标上空无一字，被人用红色划了个巨大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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