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风景旧曾谙

　　很笨拙的表白，两个年轻人，气血方刚。

　　只要了一间客房。

　　一夜未眠。

　　直睡到日上三竿——毕竟太累了。

　　还在这个小山村村口的小旅店，昨晚上声音不小，估计打扰人家了，多给掌柜的几钱小费便准备回去了。

　　杨周城以城中两大姓，杨家和周家命名。两家不但没有明争暗斗，反是往来紧密，甚至有好几桩婚姻，更是亲密无间，在这地方那都是风评甚好。所以看到官府中人不少是这两家的时候小皇帝和小将军都没有太惊讶。

　　毕竟书香门第，读书人多了也正常，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也安于家乡，没什么不好的。

　　皇帝忽然没有露面，只有镇北大将军在城里逗留，官府也没多问什么，照着监察的条例一样一样交予有关的上层官员审阅，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大将军面上波澜不惊的喝着茶，看着堂下两列官员审阅账目文书，听算盘打得噼啪响，实际上心里又急又怒。

　　这两个混蛋一点也不给自己兄弟省心！

　　还说不必担心！

　　这死野地里都没人给他们收尸！

　　离杨周城最近的只有那一个佛塔乡，打听一下那里正好还有集市，想他俩也是去那里玩了。

　　但他还得在这里坐镇，不能慌张，一旦暴露了皇帝和殿下毫无保卫地出去玩，不定出什么岔子。

　　按理来说刺杀皇上这种事纵观万年历史也没有几回，毕竟神明在上，皇族血脉延续，皇位永远是他们家的。

　　可小将军现在心里总是莫名的毛躁不安，想到遇到强盗之类的也很有可能，又惊又惧，不动声色的吩咐人查一查周遭乡镇的治安如何……

　　安排完之后稍觉安心，正是晌午，有些困，拄着胳膊眯着了。

　　临睡着之前还挣扎地想了一下，先中招的竟是自己吗……

　　……

　　跑，疯跑，小皇帝抱着他在稻田地里狂奔。

　　这时节稻子已经差不多了，田里并没有太多水，至少也是不耽误逃命的情况。

　　半人高的稻浪在翻滚，一边滚，十方滚。

　　皇帝正飞快的奔跑，想要逃离后面十个人的追杀。

　　大白天的，大中午的！还有剪径的！

　　小皇帝不停地咒骂，刚享受享受身为攻的乐趣，就被这帮傻*整得一点浪漫渣子没剩。

　　从旅店出来后二人也没多想，奔着杨周主城的方向来，刚出村子不远就觉得不对劲，几绕几转仍然不远不近的跟着，一直都甩不掉。

　　对方也明白了自己发现了，也不掩饰，索性直接冲过来。

　　*的，偏偏小受昨晚又被自己搞得不良于行，皇帝只好认命，抱着小宝贝在稻田水地里狂奔。

　　皇帝终究是皇帝，不可能跟他们比，何况还抱着个人。

　　二人箕坐在泥地里，一圈上围了十个人。

　　十个人，正好是不至于惊动过大又万无一失的配置。

　　一人拿弩，二人持弓，余下七人都扛着狰狞的鬼头九环刀。

　　…

　　为首的一人追的也够呛。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气喘吁吁。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赶紧的，有啥都赶紧拿出来，孝敬够，哥几个就宰了你们下酒！”

　　皇帝神色平常，但内心也十分紧张，旁边的他已经面色发白了。

　　皇帝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照做，慢慢摘下自己身上几件值钱的玩意，丢给了对方——当然昨天买的那吊坠没给。

　　强盗头头讪讪收起了几样东西，又作出大怒的样子，大喊：“你打发叫花子呐？”说完，把刀直接架到了皇帝脖子上，甚至割出了口子，有鲜血流了出来。

　　皇帝也怕啊，出道以来哪遇到过这事。只好伸长颈子怕伤到，忽然心念一动。

　　皇帝侧眼看向强盗头子，说道：“你知我是谁？我可是……”

　　强盗们都慌了，那首领直接把皇上一脚踹倒在地上，从不知何处拽出来一团破布，当时就把皇帝的嘴堵上了，又后怕似的在皇帝脊背上踢了好几脚。

　　皇帝半边脸浸在污泥里。

　　他很生气。

　　皇帝看见他眼底又隐隐渗出了那让人心悸的金色。

　　他看见皇帝轻轻的摇了摇头，那金色又悄悄退去。

　　皇帝松了口气。

　　几个强盗刚才都嚷嚷要买路钱，此时却十分有纪律，甚至站得都很齐，这时候，拿弩的那个人开口了：

　　“兵长，反正他俩也要被杀了，不去在死之前让哥几个好好爽几 把。”

　　那人渣捏上了他的下巴，又使劲掐了掐他的脸。

　　皇帝眸底一暗。

　　“不想活了？！”强盗头头好像很怕他，“你也被狐狸精迷惑了？”

　　“嘿嘿嘿，”那拿弩的明显是个智囊一类角色，“爽一爽也不妨事。”已经拽上了他的衣襟，不知为何，他没有半点反应，身体僵住了一样。

　　倒是那头头很谨慎:“别多事”，这边抬刀就要把皇帝头颅砍下。

　　忽然一样又重又大的物事狠狠地砸在强盗头头的脸上，痛得他一声惨叫。旁边那小龌龊刚看过来，又是一下，像是大石头，压了过来，一点不留力，砸得他当场倒地晕了过去。

　　正好趁着俩人倒下，包围有了空挡，皇帝拽起他就跑。

　　剩下八个强盗惊呼一声“兵长！”却没有管那两人，而是急忙追过来。

　　皇帝颈上那道刀口仍在缓缓流血，他腰背一如昨晚酸痛，可他俩都管不了这些了，玩命地逃命。

　　先前二人已跑了不近的距离，此时已经能看到杨周城城墙，剩下八个“强盗”追了一段便不再追了，不知是放弃了还是另有打算。

　　二人不敢放松，一路强撑着跑过来。

　　到了城近前，两人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大中午的，城门关了。

　　城门关了。

　　二人忙不迭的拍打城门，想要叫出城门卫。

　　呼喊拍打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他再呆也知道有人搞鬼，连忙问皇帝：“你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皇帝紧皱眉头：“没有，刚才砸人已经用了——”

　　两块传国玉玺

　　一块九斤，两块十八斤，砸人用了，没捡回来。

　　皇帝答道：“就算有也没用。现在连人都叫不出来，看来那伙兵贼果然是官府的人安排的。”

　　皇帝白眼睨着高高城墙，恶狠狠的咒骂，杨周杨周，有你们好果汁吃！

　　他心里也着了忙，小九肯定还在城里，出了这种事不知他是否安好……

　　城墙外一片空地，明知叫人无用，再就在这里只会增加危险，皇帝拉着他跑开。

　　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城墙同理。每座城池进出人员都要过“关”，那么就有穷人经不起门卫的盘问勒索另寻“办法”的。

　　也不知道小皇帝一个皇帝怎么好意思带媳妇钻狗洞……

　　好在终于是进来了，二人穿着私服也不用乔装打扮

　　只见城里百姓依旧生活，街上路旁依旧热闹，当然也有人抱怨:

　　“今天出城的泔水车怎么还没来？”

　　“听说四下城门都关了。”

　　“啊，大白天关城门干啥。”

　　“听说是有贼人要害皇上啊。”

　　“啧啧啧，这天下真是什么事都有了，居然有人敢害皇上！”

　　“你别说，”路人甲悄悄把路人乙拽近了些，

　　“听有些人说啊，自从皇帝被那妖魔蛊惑之后，神明就不在保佑他啦，这不，皇位几万年都没有别人占过，自然有亡命之徒……”

　　“这话都谁说哒？”

　　“我告诉你——你过来——听说是京城的大神官说哒！”

　　“是嘛！”路人乙一声惊呼，连忙噤了声，好像真的怕旁人听到，可他俩这音量，就是故意显摆着说出来的。

　　这年头，一张嘴都长在自己脸上，越是能说，说得越是离谱，就越是骄傲。

　　皇帝就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方才遇刺开始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现在整个脸都黑了。

　　他安抚地，轻轻摸了摸皇帝的手背，像是给狗狗顺毛。

　　皇帝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看来幕后人知道自己出城了，故意锁上城门给杀手找机会，普通人都以为皇上仍在城内，这贼人又成了关城门的绝好借口。

　　*的，中计了。

　　皇帝一锤墙，旁边有人看过来，摇摇头走了。

　　此时二人已在城中心的周围，却不敢进官府，毕竟对方敢关城门，那么留在官府里的小将军必然也被控制住了。

　　正当一筹不展之时，就远远看见几队士兵从城主府里出来，奔四个方向飞速行进。

　　看装束，是皇帝自己带来的人，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拦住最近的一队，那队长一眼认出了皇上，又发信号把出去的人又叫回来，护着皇上和皇子回城主府去。

　　小将军一看二人狼狈不堪但全须全尾的回来，登时噗通跪了下来，砰砰砰连磕一串响头。

　　小皇帝刻薄道：“爱卿这是怎么了，又不过年，朕可没有红包给你。”

　　此时城主府堂前一片跪人听到这话没有谁感到好笑。

　　陛下管将军叫爱卿，说明真是动怒了。

　　将军还在磕头，半天没说话，只磕到脑门子紫黑才停下，闷闷说了一声。

　　“陛下遭此祸患，臣当以死谢罪。”说完抽出军刀架在脖子上。

　　皇帝见他如此动作登时更生气了，一脚踹在他脸上把人踹翻过去。

　　“何九你好大的胆子！

　　“知道朕不忍心责罚与你故意做这幅罪该万死的可怜样让朕难堪吗？

　　“朕已经荒废朝政了，你还要朕滥杀忠臣是嘛？

　　“八百棍子打不出闷屁一个，你是吃*了吗？”

　　大将军就这被踹倒的姿势躺在地上，没有吱声。

　　他在旁边坐着喝茶，看出来小皇帝明显是真生气了，比被强盗拿刀架脖子上还要生气。

　　是他俩自己跑出来的，就算真出事了也绝不是小将军的错，可小将军清楚这理，还是做出了一副以死谢罪的模样，让皇帝感觉到了生分。

　　皇帝这人最怕的，也是最讨厌的，就是生分，就是隔阂，就是不交心。

　　皇帝已经气的发抖了：

　　“我……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下你！”

　　小将军起身，又跪了下去，狠低着头。

　　他甚至有点吃醋，心想小皇帝和小将军关系可真好，淡淡的开口：

　　“可以了，说两句得了。”然后搁下茶盏。

　　底下跪着的不光有护卫的禁卫军，还有吏部户部派来的文职，也有好几个是上朝面圣的人物。

　　明灵亲王有时任性，上朝也跟着皇帝，但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朝廷官员的面开口。

　　“既然都不打算责罚他，还叫他跪着做什么？”

　　明明是个瘦小的人，声音也不是雄浑威严，却让众人感觉神经一紧。

　　不同于皇帝的那种龙虎之威，明灵亲王的语气更像是金科玉律，不可违背。

　　就好比学堂里最尊长的夫子，不动如山。

　　皇帝撒了泼，也知道是给台阶下，但面子上绷不住，狠狠瞪着小将军。

　　“没听见我说话吗，本殿下叫你们都起来。”

　　小皇帝气着气着有些好笑，这小家伙搁哪学的摆谱。

　　“起来！”

　　他一声断喝，群臣都一猛地眩晕，等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只有堂中大将军还在跪着，浑身发力向下，好像有鬼神把他向上提。

　　“君命在上，臣绝不起身，谢过殿下好意。”

　　皇帝冷哼一声：“滚你*的，站起来！”

　　小将军闻言，这才站起身，只不过仍死死低着头。

　　皇帝又骂了一句，哭哭哭，从小到大就他*知道哭！

　　底下一干人心惊：卧*，大将军哭了……

　　正在堂上气氛紧张之时，外面来了两个禁卫报告：

　　“报告将……启禀陛下，方才我等已探过杨周两家私宅，发现……”

　　“发现什么了？”皇帝还是没好气。

　　“杨周两家从家主到府上所有丫鬟奴仆，全都……引颈自戕了！”

　　众人一惊。

　　气上头的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所在的城主府内根本没有本地的官员，先前还以为是被小九控制起来了，现在看来已经被了灭口。

　　皇帝也坐下歇了口气，灌了两盏茶，一挥手，带队，朕要亲自去审审这群国贼。

　　群臣这才怏怏患患地动了起来，没想到陛下发怒的时候，那位所谓的亲王还敢出声，看来……说的没错……

　　亲王让所有人都一瞬间站起来已经被认为是妖术了，毕竟他是个狐狸精这事在庙堂江湖亿万人心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到了杨府，也就是现任城主的府上，果然看见一家子整整齐齐的悬梁自尽，甚至连哈巴狗都被开膛破肚陈尸门前

　　正堂吊着的是城主及妻子，下面好端端的放着官印，令牌等事物——以及一封信。

　　是血书，如下：

　　“敬启君上，望圣鋆知：

　　“今罪臣设伏，企弑陛下于杨周，无论事成与否，已是万族诛连之血罪。

　　“罪臣动机不足赘述，臣写此书时，已做好了阖府死罪之决心。

　　“但臣此死，绝无怨悔！

　　“我杨千此生，不愧双亲，不愧师长，不愧天下苍生，更不愧那昏君。

　　“我惟愧对神明在上，恐无法将那无道昏君斩于此地。

　　“此次行动，万分不能成一。我以我血，望启上天，灭杀昏君与那妖人，则为天下苍生，万民之幸！

　　“弑君之为，罪臣一人主张，与城中守卫及守城士兵百姓毫无关系，望君上明鉴。”

　　“呜呼哀哉！”

　　……

　　“芜湖你*”，皇帝看完，往纸上啐了口大黏痰，

　　又一把把这带着大黏痰的信纸，

　　狠狠糊到那傻*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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