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鬼差

　　桃疆僵在原地，好半晌才缓过来。

　　前有司灼后有司簿，这一人一鬼都像能看穿她似的，让她无所遁形。此刻直面司簿她脑中是一个谎也想不出来，毕竟这个鬼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若是谎不够高明，下一刻她可能就连鬼差这根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转生可是她现如今唯一能够回去的办法。

　　司簿就这么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他似乎胜券在握，并没有催促桃疆回答，然而他越是这样桃疆内心越是挣扎，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她把在司王府以及陈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似人似鬼，半生半死……司灼就说了这些？”

　　“嗯。”
　　桃疆隐瞒了系统，她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远超于这个时代，“本来想回来就告诉大人的。”她扯了个谎，“没成想大人先问起来了。”

　　司簿的眉微微聚起，像在思索，“既然在人世间完全是生人模样，那你就没有想过不再回来？”

　　桃疆心中一动，终于知道司簿为何要召她了。
　　“请大人放心，小女举家遭了牢狱之灾，若留在人间被识得的人瞧见，那也难逃一死。不若早点转世再成人，投个好人家，总好过担惊受怕。”

　　原来这老狐狸担心她利用这点本事跑了，如此说也不知道他是信还是不信。桃疆正悄悄看他的表情，却见司簿突然摆了摆手。

　　看来眼下应当还是打算用她的，桃疆舒了一口气，正要退下，司簿又开了口，
　　“你手上的东西，可是个麻烦。”

　　司簿给桃疆指了条路，让她去找地府里的老道，看看能不能将这事物取下来。

　　桃疆这才知道，司灼给她套的这个银铃叫索阴铃。
　　顾名思义，这是专门套在鬼身上的铃铛。天师道士有时候捕到魂魄或是鬼差时不会将其立即诛杀，这时他们就会在鬼魂身上绑上索阴铃，为的是防鬼魂逃走。

　　别看索阴铃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铃铛，其锻造和用料可是不凡，寻常的道士一般也是没有的。每个天师道士手上的索阴铃也不尽相同，看索铃上的镌刻就能知晓是谁猎到的鬼魂，这也是道门常用来辨别大凶的归属的方法。

　　桃疆看着手上的铃铛，陷入了沉思。
　　这不就是狗脖子上挂名牌那意思？合着在道门看来，她就是司灼的小猫小狗？

　　老者还在滔滔不绝，“这东西可好，哟，这镌刻，不是寻常道门能有的，有福气，有福气。”

　　桃疆眉毛狠狠抽了几下，“老道长，可我是鬼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老道虽在地府鬼称老道长，但其实他并不是道士。在人间时老道就喜欢钻研道门法术，奈何自己不是那一块料，学了个半吊子水，但并没能拜入任何一个道门。他不死心，就开始打着半仙的名号招摇撞骗，用些小法术编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吓外行人。死了之后因为生前骗人的恶行差点被打去浴孽河洗脱罪孽，但他有一张巧嘴，另外确实也懂些道门法术，因此在地府倒为自己谋得了一份差事。

　　能中道门法术法器回来的鬼甚少，老道日常也就混个清闲。好不容易看见件厉害的法器就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听桃疆这么一说，他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鬼差来。

　　“老夫差点忘了，”他捋了捋胡子，“索阴铃若是不取下来，那铃铛的主人是能循着声音找过来的。但若是离得过远，银铃的声音也有限度。”

　　难怪司灼找不到她。

　　老道隔了帕子一点点摸索着铃上的纹路，不多时帕子上就出现了烧灼的痕迹，他摇了摇头道，“这银铃不寻常，嵌刻机关上都有讲究。要想解开，还得花上些时日。”

　　桃疆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明天夜里她可就要招魂去的。戴着这玩意，那她岂不是就是个现成的信号发射器？
　　她可没有再一次从司灼手里逃出来的本事。

　　“可有其他能缓解的法子？”

　　老道想了想道，“若能将其用软布包裹，减少些声响，兴许能有些作用。但该物阳气过甚，应当是这铃主施了些法术才没有噬你皮肉。换做地府布匹，不过一盏茶便会一点点烧尽，难办。”

　　“那人间的布料呢？”
　　“可以一试。”

　　在老道的吞吐和闪躲的眼神中，桃疆意识到这可能只是把死马当活马医。但她还是一回屋就把在司王府得到的那件衣裳撕了，在手环与铃铛外缠了严严实实好几圈。

　　可惜了那上好的布料，夏绯前半生都没能穿上件好衣裳，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件也被撕得稀烂。桃疆自己也喜欢得紧，只是眼前没有别的法子。

　　第二日夜里有小差送来了新制的官服。没了狸月的帮助，桃疆穿得那叫一个歪歪斜斜，腰间的束带更是被直接系成个蝴蝶结。高帽也戴得歪了，看不见绣字，还是小白伸手扭正的。

　　从地府通往人间的道路是随着魂魄而变的，并不是每日都通往都城。小白告诉桃疆，他们所在的地府是整个地府的中枢，相当于人间的都城，鬼差收敛的大多都是都城附近的魂魄。其他地方则由中枢下面的分支所管，每个分支都有自己的牛头马面负责引领生魂，但地方来不及收管的生魂和恶人则是转由中枢来收，比如今夜这个就是。

　　小白前几日都在司王府附近准备救她，落了好几日的魂魄未收。现在她回来了，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司簿奉行利钱加倍，所以给她们派了好些分支未来得及收走的魂魄。

　　看来哪个地方都离不开kpi考核……桃疆仰头望天，伸手去拍小白的肩膀，太矮没拍着，叹了口气道，“是我连累了你。”

　　小白摇了摇头，“前两次是你救我。”

　　夜里的村庄没有林子那么黑，屋顶都沐浴在微弱的星光之下。行走在阡陌之间，能瞥见几家窗户中晃动的灯火，人影绰绰，近了还能听见或嬉笑或嗔骂的声音。
　　夹杂在风中的稻草香味不时袭过桃疆的鼻尖，她惊觉自己又能闻到味道了，头上的伤口也在此时隐隐作痛起来，她就着淡淡的光看向自己的手，果见身在地府的乌青色褪去了一大半。

　　“不要靠近那个院子。”
　　小白声音很低，他指了指桃疆正要靠的那个地方，“那家有犬。”

　　寻常的家犬虽比不上道门饲养的犬，但动物的灵性使它们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阴气，若是被它们发现，吠叫起来难免引人注意。

　　桃疆一路跟随，此次的生魂在说是已死了几日了，不知为何没有下葬，尸身还在村中，生人聚集之处，其他鬼差也不好下手，所以将她们派了来。

　　眼前茅草搭就而成的房屋分外破落，看起来不像能住人地方。草屋外边有一个极小的院子，木篱上的铁丝锈烂得不成样子，只是堪堪围住这一块地，而根本没有一点能抵抗外物的能力。

　　桃疆还未踏进院中，便已嗅到了一股腐臭之气。她与小白对望一眼，轻手轻脚地进了院中，直奔那发出味道的破草屋而去。

　　此次的死者是一位老者，她被盖在厚厚的床褥之下，腐烂的气味直从被褥缝隙中传出。现在正是闷热的时节，几日的时间足够尸身上生出蛆来，破旧的被褥上隐约可见蠕动的白点，桃疆闭了眼，点亮了魂灯。

　　老者干枯凹陷的脸颊在青灯之下更显诡色，她头发枯白似草，却被梳得很整齐，像是日日有人打理的模样。

　　“人王人王，我来拜访，派鬼接引，往来无拦。”
　　桃疆闭目念着，手中的魂灯轻晃，不多时便有白色的雾气从老者的耳鼻出渗出，渐渐在空中聚成一个人形。

　　老者的魂体飘忽地浮在半空之中，面上的神情懵懂得似初生的婴儿。白无常轻轻地敲响了手中的魂锣，清脆的金属声在夜色中乍开，老者的魂魄颤了一颤，一点点循着声音往屋外而去。

　　魂魄初离体时记忆大多混沌，属于生人的感觉也大半失去了。这个时候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而魂灯与魂锣则是例外，这属于逝者的颜色与音律能够吸引还未恢复清明对一切都反应迟钝的生魂。

　　屋外夜色如水，他们的动作并没有惊动其他人。桃疆举着魂灯殿后，现在只需要回到初时到人间的入口将魂魄带入便可一切完满，但愿这偏僻荒芜的地方不会突然又蹦出几个道士来。
　　想到此，她将系在腕上的衣衫碎布又紧了紧。

　　才走几步，老者的魂魄忽然停下，她佝偻的身子向后转来，干瘦枯老的脸和桃疆打了个照面。

　　桃疆脚下一顿，觉得背后发麻。

　　她想起魂魄若是记忆归了位，那便很难带走。他们舍不得世间的亲人，还有放不下的执念或仇恨，这也是众多鬼魂游离在外、不肯入地府为道士天师所诛杀的原因。
　　老者无神的双目远远地望向桃疆身后，她循着视线看去，发现老者好像正看着院里的另一间草屋。

　　“小白，小白。”桃疆把魂灯举在老者眼前，轻喊了两声。

　　白无常转过头来，手中的魂锣声愈发急促，老者瞬间被那声音吸引，再度往前飘去。

　　桃疆松了一口气。
　　看来记忆还未归位，不过他们要抓紧了。

　　—

　　桃疆刚消失在拐角处，院中的另一扇门便开了一条小缝。

　　衣衫褴褛的孩童从屋中走了出来，他脏兮兮的手中拿着一把光亮的梳子，有些呆呆地望着方才老者离开的方向。

　　“阿婆，你想梳头了吗？”
　　孩童喃喃一声，用身上唯一干净的一块布又擦了擦梳子，推开放着老者尸体的房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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