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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念俱灰知何处
女童点头道:“爹爹医术自不必说,其他诸如兵法、谋略、风水、武术……也融会贯通,自成一派,他自隐居山林以来,一直潜心修炼,不问世事,他说: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厉害……”
“师妹已经很厉害了,比师哥厉害多了。”男童笑着看她。
“师兄又拿我开玩笑,我可打不过那泼皮。”女童笑着回应。
“哈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开心。
听着二人的欢笑声,躺在床上的小苏熙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他闻着水君子花的淡香,眯着眼看窗外的光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见他睡着,两小儿随即停止了嬉闹,一前一后跑出了房间。
光影随笑声渐远,一夜昏沉,苏熙睡得魂颠梦倒,恍如尘世迷离幻象,莫辨真假,不知身在何方……
半梦半醒间,他来到了一处河岸,河水奔流不息,气势磅礴,却是暗红血色,腥臭无比。
河岸旁,大片血色花朵盛放,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桥连接两端,桥有三层,桥上人潮涌动,却都面白如纸,神情木然,缓缓往河对岸而去。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来自何方?又要去往何处?苏熙不禁有些疑惑。
突然,桥头传来歌声: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
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无根树,花正红,摘尽红花一树空。
空即色,色即空,识破真空在色中。
了了真空色相灭,法相长存不落空。
……
歌声空灵婉转,声动梁尘,苏熙呆立河岸,泪水顺着面颊缓缓而下…
人世繁华,如梦幻泡影,何时得休呢?既然一切都留不住,他心中坚守的善意,是否还有意义?
正迷惘时,桥上第一层突然出现了三个蹒跚的身影。
他瞪大双眼,张大嘴,想要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顾不得许多,他拔腿追了上去……
眼前三个背影,分明是爷爷、罗三、还有吴三婶!
等我!你们一定要等我!苏熙一面追,一面在心里拼命呐喊。
三人丝毫不觉苏熙在后追赶,径直往桥对岸去,越行越远了……
带我一起离开吧!我想跟你们一起离开!苏熙追着,在心里拼命呼喊。
追了半晌,三人越行越远,已逐渐消失在了人潮中……
苏熙突然有些泄气,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闻得桥头传来的歌声,不禁悲从中来,竟忍不住放声大哭……
哀思如潮,万念俱灰,悲如泉涌的苏熙,刹那一切思绪湮灭,他彻底断了自己生的念头。
生念一断,肩头两盏明灯突然熄灭,桥上万鬼见状,全都停下脚步,转身往他所在的地方飘去。
“呃~呃~呃……”正悲痛时,苏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奇怪的声响,他抬起头,见眼前陡然出现成千上万张七窍流血的面孔,全都面色惨白,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在一轮血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啊!”他大叫一声,急速向后退去,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一对鬼魂桀桀阴笑着,分立左右,架起瘫软的苏熙就往桥对岸走,眼看苏熙就要被拖到桥头,突然,一道金光落下,定住他瘫软的身子,一声暴喝传入耳中:“三魂七魄,游走无定,过了奈何桥,再无阳间道!还不速速归体!”
“啊!”苏熙大喊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大梦初醒,天蒙蒙亮,想起方才的梦,他周身都被冷汗浸湿,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但更多的,却是怅然若失……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隙,洒在水君子粉白色的花瓣上,闻到清雅的淡香,他稍稍定了神。
环顾四下,空无一人的房间,窗外隐约一轮圆月,孤寂又凄清,他望着月亮,张嘴想说话,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唯有泪水止不住的流……
“爷爷,罗三,吴三婶,我如今无依无靠,不知活着有何意义,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走啊?”他默念着,缓缓低头,泪流满面,霎时万念俱焚,唯余满腔哀思。
又过三日,苏熙身子逐渐好了,可神色却大不如前。
连续几日,他都梦到三人,梦到万鬼过桥,梦到血水奔涌,梦到岸边盛放的彼岸花……
每次他走到桥边,总有恶鬼想要将他拖过桥去,但每次快到对岸,都有高人阻止,将他拉回本体。
那飘荡的一树红花,亦真亦假,似梦还真……
几日下来,他精神一日比一日恍惚,整日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女童每日都来送花,顺带说些后山趣事,男童也每日都来看他,给他带些山下集市买的零食。
日复一日,他依旧整日忧心忡忡,不发一语……
知他心结难解,男童坐在床尾,边啃食一枚山中野果,边装作漫不经心道:“师父常说,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玉碎不改其白,竹焚不改其节,你卖身葬亲,忠孝之心,可表日月,本无过错,是那苏泼皮作恶多端,害人性命,你若因他之罪,强加于己身,岂非辜负救你之人?”
苏熙闻言,闭上眼,依旧不说话,女童见他如此,上前道:“爹爹三日前闭关修行,叮嘱我和师兄好生照顾你,四日后他一出关便会来看你,不必担忧,他医术高超,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腿,让你重新站起来……”
原来,那日苏熙身穿破衣烂衫,久跪雪地,又受惊吓,拼死逃亡,双腿已伤重难愈,无法站立行走。女童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腿伤,故出言安慰。
苏熙躺着,一言不发,只是木然看着窗外,神色无悲无喜。
“师兄,他怎么不说话呀?”女童转过头,看着男童。
男童想想,道:“他受了重伤,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需安心休养些时日,暂时还不能言语。”
“原是如此,好吧。”女童点点头,伸手拨弄了一下瓶里的水君子花,神色有些凝重。
屋内鸦雀无声,四下有些压抑,女童想了想,突然起身道:“我唱支曲子吧。”说着,她站起身,自顾自唱起来,声如鹂鸟,清脆动人:
日出入安穷?
时世不与人同,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
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
吾知所乐,独乐六龙,
六龙之调,使我心若。
訾,黄其何不徕下!
……
苏熙躺在床上,听着女童软糯的声音,慢慢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眼前一树红花开花了,凋零了,又开花了,又凋零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一曲唱罢,男童拍手笑道:“师妹唱的真好听!我今日可算是体会到古人说的,三月不知肉味了!”
“师兄不想吃肉,可以留给师妹……”女童看着他,笑意盈盈。
“只要师妹喜欢,以后把肉都留给师妹。”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屋内气氛瞬间变得欢欣。
这女童性子活泼,模样娇憨可爱,倒是个极好相处的。夏萤烛看着她,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眼见苏熙睡去,两人连忙退出了门外。
昏昏沉沉又一夜。
苏熙又梦到死去的人,还梦到苏泼皮……
梦到死去的爷爷,用干枯的手紧握住他的小手,直到咽气,还死不瞑目……
梦到罗三将铜板交给他,对他温柔一笑……
梦到吴三婶为了保护他,挡在身上,被苏泼皮一刀刺穿……
梦到苏泼皮面色狰狞,拿刀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还灌了他哑药……
种种噩梦,令他身心俱疲,醒时常一身大汗。
又一次梦醒,抬眼望着窗外月光,苏熙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伸手一摸,竟是满脸泪水……
再后来,恐是泪流多,流干了,竟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了,只是神情恍惚躺在床上,怔怔看着窗外,仿佛失了心魂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言……
后来便是终日昏睡,吃什么吐什么,也不再进食,再后来,便是整日呆坐床头,偶尔望着窗外呆坐,一坐就是一日……
那两小儿常来探望,不论说什么,他都神情木然,恍若未见。
又一日阴雨,院外草木呜呜作响,苏熙躺在床上,双眼微睁,连续几日滴水滴米未进,他面容青灰,看上去命不久矣。
女童又带了水君子花来,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不忍,却又无力挽救,不由得叹息一声,暗暗垂泪,为他掖好被褥,转身出了房门。
“师兄,爹爹两日后出关,可看他这幅模样,怕是撑不到出关之日,就已油尽灯枯……这可如何是好?”女童坐在庭院下的秋千上,拨弄着手里的水君子花,止不住的叹息。
男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玄室,思忖再三,起身道:“师妹莫急,我去请师父出关……”
女童闻言,急忙起身拦住他,道:“不行!时辰未到,你贸然前去,搅扰了修行,会被责罚的,你可从未被责罚过……”
男童微微一笑,看着女童,神色坚定道:“人命关天,只要能救他,无论师父怎样责罚,我都心甘情愿,你不必担心,在此等候片刻,我很快就来……”
“可是师兄……”女童急忙挡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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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注: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无根树,花正红,摘尽红花一树空。空即色,色即空,识破真空在色中。了了真空色相灭,法相长存不落空。出自张三丰的《无根树》
2.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訾,黄其何不徕下!出自两汉 佚名 的《日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