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

　　姜洛期是真的完全没算到她会栽在这里。

　　楼梯间是狭小的，台阶就在她三步之外，沈觉则离她更近，仿佛只要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肩膀。一片昏暗之中，她甚至能想象出沈觉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却像是淬了毒药的蝴蝶|刀，凌厉里裹着漂亮攻击。

　　沈觉没等来她的回应，慢慢直起了身体，面向身旁沉默的人，眼里的情绪很淡：“姜洛期，我的阵营里，没有过敢这么演我的人。”

　　“你要看我的诚意，我慢慢给你看了，但是你不坦诚。想在我这里空手套白狼，你未免太过天真。”

　　他慢慢地说，语气很平静，然而沈家人腥风血雨中练就的骇人气场在这几句话里却一览无余，一个天真，几乎比以往任何的威胁都来得更猛烈。

　　不知僵持了多久，姜洛期侧了身体，转身要下楼梯。

　　——就在这一刻，沈觉突然发难，伸手就要去扣姜洛期的肩膀！

　　姜洛期的身体本能超过了思考速度，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击。她身子一偏，在狭窄的楼梯边缘就是一个提膝，一个不中便立刻是一记直拳冲沈觉的面门招呼过去！

　　拳头在距离他只有半寸的地方停在了他掌心里。

　　姜洛期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她没有再动。

　　沈觉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他们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近到即便是在昏暗的环境里，姜洛期也能看清沈觉的眉毛、双眼，以及他直挺的鼻梁。

　　“我早就想问你了，”沈觉轻声道，“这么专业的格斗技巧，你一个从来没去过国都的人，师承何处啊？”

　　姜洛期盯着他：“专业吗？”

　　沈觉勾了勾嘴角：“别跟我扯自学成才，我不是傻子。”

　　姜洛期冷冷地说：“对，你只是有神经病——放手。”

　　“不放。”沈觉一字一顿说，“你要知道我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姜洛期，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姜洛期想收手，沈觉跟濒死的严监生似的死抓着她不放。

　　姜洛期发誓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没有吃早餐。

　　“沈觉，你好意思说你自己坦诚吗？”姜洛期懒得再跟他比力气，气极反笑，“昨晚我出去穿的那件外套，衣领那里有什么，你当我不知道？”

　　沈觉挑了下眉毛。

　　姜洛期恨不得阴阳死这个老狐狸：“您老人家不是有手段么，非得要我一件事一件事给您汇报清楚？您买板蓝根剩下的钱，怎么不多给我身上装个摄像头？”

　　沈觉想起后来收音更清晰了的对话，心道原来那个时候是她故意调整的。想必她出去没多久就发现了这玩意。

　　那她最后和K 的那番对话，实际上……也是在说给他听的？

　　沈觉顿了一下：“K发现了？”

　　姜洛期声音嘲讽：“哪能啊，为了掩护沈公子您，我不是在他想来碰我衣领的时候打了他一巴掌吗？”

　　“沈觉，你坦诚，你清高，一旦这东西被人发现，我没个好下场，你逍遥自在快活——你把我当傻子耍呢，自己给我玩双标，你能有事瞒着我，我不能给自己留条命是吧。打算套完我的话就卸磨杀驴，现在反过来怪我没诚意……你们沈家人还真会做生意。”

　　沈觉沉默了。

　　他算是明白了，姜洛期生起气来的攻击是不分对象的。昨天能把自己当狗，今天也能说自己是驴。

　　他被姜洛期这有点诡异的反击打得脑子一空，没注意手下，姜洛期趁机撤回手，转身快速下楼。

　　下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冷着目光，利落地向他比了个中指。

　　沈觉：“……”

　　不是，这个走向没往他想象的发展啊。

　　而且刚刚的发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杯奶茶带来的负罪感，他竟然有种……

　　有种姜洛期受了委屈的错觉。

　　这个想法一出来，沈觉再次毛骨悚然。

　　姜洛期！她！一个从江城西区！混出来的大佬！能受什么委屈啊！

　　沈家二公子，从出生起就开始经历大风大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传言中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现在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接连因为同一个人毛骨悚然两次。

　　沈觉仔细思考了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有神经病？

　　——————

　　姜洛期下了楼梯间就直接往学校外面走。大概是受了沈觉的传染，她脑子一热连墙也不翻了，大摇大摆地就当着门卫的面出了学校，然后直奔小吃街的狗肉店。

　　老板娘见她来了，还没开口，先注意到了她不对劲的表情。

　　“哟……小姜，你这是……”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不知道自己说话恰不恰当。

　　姜洛期闭了闭眼：“朱姨，还有吃的没？”

　　“还没吃早餐啊？”朱姨动作利索地给她舀了一碗飘着葱花的馄饨汤，“等我两分钟，给你煎个饼。”

　　姜洛期接了碗，喝了一口汤，感觉心里平顺了些。

　　沈觉，一个狗东西。还娇贵，胃口比天都大。他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美猴王翻跟斗，有本事自己去混！

　　狗东西！

　　沈觉坐在狗肉店的斜对面，正在暗自思忖着怎么和姜洛期和平地交流一次，就看见手机上又弹出了一条消息，是梁良发来的。

　　“十三市场的门槛很高，而且有内部通道，相当于西区的暗网。普通人打不进去，要进去估计得有人带着。”

　　“知道了。”沈觉回复完，把目光投向了狗肉店。

　　那边朱姨给姜洛期摊了个煎饼，端上来时顺带坐在了她对面：“沈家的那位在对面。”

　　姜洛期：“要他滚蛋。”

　　朱姨叹了口气，她现在确认了，姜洛期那脸色就是拜沈觉所赐。

　　“沈家跟你那事，有关联吗？”

　　这话一出来，朱姨就暗暗怪自己不会说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着急忙慌地找补：“啊……小姜，我就随口一问，你，你别想了……吃饼，来！”

　　姜洛期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她抬起头，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少有的茫然，“我不知道。”

　　“朱姨，”她低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是他们，我能怎么办。”

　　她和沈觉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就仅仅是沈觉便已经让她看到了那道鸿沟。

　　她从别的世界来，沉在江城的淤泥里。算不上水土不服，却也做不到背叛血脉。她花了七年的时间等待与T的终局，就像箭在弦上，若她不发，弓便毁于一旦，而靶心究竟在何处，却无人知晓。于是她就只好在这个地方绷着最紧的神经独来独往，她的罪孽注定她没有了回头的路，玉石俱焚的选择却又让她不可能做到潇洒地往前。

　　如果在刀锋时刻，能有一个人陪着她走一段，该多好啊。

　　朱姨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要不也试着拿捏着他们的软肋？比如那个沈公子，我看他非富即贵，应该挺重要的，你要是能和他站在同一阵营，以后就算沈家有猫腻，你也有和他们抗衡的资本了……”

　　姜洛期突然放下碗，站起身走到店门口。

　　沈觉一直在看着这边，似乎就是在等她出现。她一抬眼，便与沈觉的目光对上——跨越了一条街道，在微冷的、干燥的空气里，他们沉默地对视，好像也在沉默地对峙。

　　终于，在沈觉站起身的那一刻，姜洛期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相汇于路的中央。

　　“沈觉。”姜洛期先开口，“我跟你做个交换。”

　　沈觉垂眼，看着她的睫毛，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好。”

　　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姜洛期轻轻一顿，说：“我要你的全部立场为你自己，而不是沈家，包括沈家的任何人。”

　　她走近一步，与沈觉四目相对，分毫不让：“在此基础上，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开口——每一条信息都是真实的。”

　　沈觉听她说完，微微颔首。

　　“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江城这块地方，我仅代表帝国安全部，你可以交付绝对信任。”

　　“——但同样，对于你不开口的部分，我保留极度怀疑。”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同于楼梯间，现在他们能清晰看见对方的防线在瓦解。

　　三秒之后，他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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