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也想拧螺丝

　　一连多日，尹恬都没有收到来自“Frank Liu”的消息，柳良赫也再也没有来过修车厂了。
　　尹恬躺在床上，看着低矮的天花板。
　　尹恬住的地方就在住的地方就在修车厂的楼上。在废弃的仓库里，老板搭了一个大通铺，本来是想要收100一个月改造成工人的宿舍的，结果大家都嫌弃条件太差了，没有人住，最后变成了尹恬一个人住的地方。
　　没有窗户，老板曾文志体恤她，给她装了一个通风口，风扇来回转乎，空气还是那样的潮湿，压抑。
　　她已经收拾的够干净了，但是还是能从空气中闻到某种霉菌生长的味道。
　　尹恬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住在条件这么差的大通铺里。
　　她照理说是没有心思去思考宝苗苗和柳良赫，没有力气去思辨这些富家公子和小姐的爱情。但是感情总是没那么理性的，她的脑海里还在时不时的闪过宝苗苗和柳良赫，来回交替，会替他们预设在一起的可能性，然后不可避免地产生尴尬、混乱，还有……郁闷。
　　关于现在的柳良赫她又了解多少呢，也只是知道他是柳氏集团的少爷，是月河音乐学院的学生。她能告诉宝苗苗的也就是这些了。
　　这两天宝苗苗邀请她去玩，她找借口推脱了。
　　之前她从来没有思考过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距，她也曾受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以为富裕或者落败她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宝苗苗要去追求柳良赫时，她却不可抑止的出现了一种别扭的情绪——她发现了他们实实在在不是在同一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的努力——她这么委屈自己的的三点一线，每天排的满满当当，都只是为了离曾经的生活近一些。

　　尹恬翻了个身，床发出了“吱嘎”声。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一切都要慢慢来。

　　第二天她照例完成完成的每一单生意，洗车，更换车的零件，给车抛光，上漆。心情却还是依旧阴云弥漫，她感觉到焦急，觉得自己这样无论如何都实在是太慢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出现了问题，或许是柳良赫这个故人给他带来的刺激，但是事实上这不过只是导火索而已。
　　曾在港区富裕的生活每一次回忆起来都让人觉得是饮鸩止渴，尹氏的落败和梦魇一般的父亲的死亡，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只是她乐观的去忘记，自己上升的途径已经变得比普通人还要窄了，而她自己却不甘心如此。
　　她继续每周日都去花一笔对她来说不菲的钱，去延续看父亲爱带她看的话剧的习惯。
　　只是今非昔比，她如今也只有在那里能够用一笔钱，存留她因为曾经被金钱灌养过而娇生出来的、不合时宜的骄矜。
　　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尹恬自嘲的笑了笑。
　　突然有一种想要忘掉一切的欲望。
　　她这样笨拙而低效地工作，离她所想要回到的生活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索性今天晚上什么都不去做。

　　在修车厂打烊后，她重重的放下卷帘门，开上了自己的重型机车，预备到能无人的海边去飙车。
　　这辆机车是她在工作的第一年买的，当时攒的钱已经够买一辆最低端的小汽车，不过她却选择买了在摩托车里算不错的一辆重型机车。下雨的有时候，如果下班得早，尹恬会骑着这辆车去兜风。
　　尹恬习惯一个人去偏僻的废弃公路兜风，后面逐渐演化成情绪糟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去飙车。到后面开得顺手了，甚至为了挣外快参加过摩托车的比赛，这件事被曾老板知道了还闹了好大的不愉快，厂里有消息灵通的也模糊听过这个消息，甚至一度成为尹恬被人威胁的把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荔城的风，一年四季都是带着热的，闷的，潮湿的，黏腻的，附着在皮肤上。
　　但是当车的时速超过120码的时候，水分就会在摩擦中蒸发。重型机车震耳欲聋的引擎声，让她短暂的成为了聋子。她像个疯子一般的，甚至将摩托车的脱手驾驶，一秒钟就那一秒钟濒死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的痛快。
　　开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她气喘吁吁的倒在了沙滩上。
　　手机vx的通话信息响个不停，接着是电话打进来，她用脱力的手费力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尹恬，是我，柳良赫。”
　　尹恬的肌肉突然紧张，开始痉挛。
　　“我今天白天给你发了信息，预约今天下午想要洗车，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我，我先过来了。”
　　尹恬费力地回话：“今天打烊的比较早。抱歉。”
　　柳良赫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啊，是这样。其实我找你也不光是为了修车，我还有一点问题想问你，电话里不好说……”
　　尹恬看着慢慢要西沉到的太阳，突然出声说道：“那你来找我把，我把定位发给你。”
　　“啊？好的！”柳良赫快速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尹恬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抖落了身上石子一般粗粝的砂砾，慢慢地靠到了摩托车上，抬头看着光芒已经不再刺目的太阳，等待它落到海平面上。
　　日落的速度是很快的，当柳良赫来到这片海域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被海平面吞没了。
　　听见了他下车走过来的脚步声，尹恬头也没回的告诉他。“你刚刚错过了一场日落。”
　　柳良赫懵懵地跟着尹恬一起，抬头看向晦暗的天色回答：“没有关系啊，我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看日落的。”
　　尹恬转头对着他笑了，似乎也没想到她这样没头没尾的问话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答。
　　柳良赫一时看呆了。虽然他也并没有和尹恬相处太久，但是他能感觉到她这一个笑里面毫无杂质的快乐。他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尹恬穿着无袖背心，站在夜晚的海风里，柳良赫解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尹恬没有再推脱，套到了身上。
　　尹恬看着柳良赫，问他。“你来找我原本是做什么？”
　　柳良赫偏过眼睛，只敢看尹恬的鼻尖。“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哎呀，这附近有没有吃东西的地方啊，你吃过晚饭了吗，我觉得可以边吃边说。”
　　尹恬点头同意，并且提议到：“我知道一个地方，我请你吃吧，本来今天鸽了你，挺不好意思的。”
　　柳良赫讷讷点头，预备上车。
　　尹恬却说：“那里路很窄，你的车不好停，不如你把车开得离海岸线远一点，坐我的摩托车过去。”
　　柳良赫心想，摩托车，那岂不是要人贴着人坐。他脑子里这样想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了。

　　尹恬把自己的头盔递给柳良赫。“你是乘客，你戴着吧。”
　　柳良赫笨手笨脚地戴上，闻见了头盔里除了皮革的味道，还有尹恬的洗发水味，淡淡的，像肥皂。
　　尹恬先坐上车，示意柳良赫坐到她身后。
　　尹恬这一次是慢悠悠地开去的，摩托车的引擎声恰到好处的音量，盖过了两个人相处时一点点略微的尴尬和不自然。
　　柳良赫第一次和别人共乘一辆摩托车，不由自主地抓上了尹恬身上穿着的外套。他戴着头盔，两条长腿缩在两边的踏板上，坐在尹恬的身后，抓着她的衣角，心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类似“甜蜜”的感受。

　　两个人来到了附近的麻辣烫摊子坐下。尹恬替柳良赫拆开一次性筷子，替他去掉了毛刺递给他，柳良赫道谢，不明白尹恬为他代劳，也绅士地将尹恬面前的筷子拆开、去毛刺，然后递给了尹恬。
　　尹恬笑着说：“我因为你没有吃过这样的路边摊。”
　　柳良赫很惊讶：“怎么可能……你刚刚不会因为我没用过一次性筷子吧。”
　　尹恬哈哈大笑。
　　柳良赫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怎么可能啊，又不是喝露水长大！”
　　尹恬指了指煮开的小锅。“那开动吧，先吃再说。”
　　柳良赫挑了几个丸子，放到了包着塑料的碗里，大吃了一串。
　　“我其实来找你，是想要你去我的篮球赛。”柳良赫又吃了几串，才鼓起勇气说。
　　尹恬有些吃惊。“我去？我进你们学校吗？”
　　柳良赫点头，几欲想开口，但是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十分地唐突。
　　尹恬问道：“什么时候？”
　　柳良赫眼睛一亮。“就在这周日，你有空吗？”
　　尹恬想到她一周一次话剧行程，却是点点头。“有空的。”
　　柳良赫明白她这是要答应的意思，立刻敲定：“那好，到时候我来接你。饮料和零食都给你备好。”
　　尹恬问：“为什么叫我去啊？”
　　柳良赫支支吾吾地说：“我看你……肌肉挺发达的，推断你是不是喜欢运动，猜你可能会觉得有意思吧。”
　　尹恬被他逗笑了：“我那是干活干的，做很多事，每天搬东西的搬的。”
　　“啊，这样，”柳良赫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
　　尹恬摆摆手。“没事，我那天会去的，谢谢你邀请我。虽然我平时不运动，但是对篮球挺感兴趣的。”
　　“真的？”柳良赫表情又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尹恬点点头。
　　柳良赫快乐地说：“那就说好了！”
　　尹恬又应声。
　　“不过……”尹恬一边嚼丸子一边做思考状。
　　柳良赫着急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你的车好像也不脏啊。”
　　柳良赫舒了一口气。“我换了一辆来的。”
　　“那你下次带过来我给你洗。”
　　柳良赫也狂点头。
　　还是那么傻乎乎的，尹恬在心里有点高兴。
　　这是尹恬第一次放下芥蒂，忘记前尘过往，与现在的柳良赫真真正正地相谈甚欢。
　　在酒足饭饱后，两人互相告别。

　　这时的柳良赫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尹恬将会因为他而离开荔城，而这将成为他们为数不多和谐相处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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