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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悠悠不复宁 4
这响安镇,虽是个不大不小的镇,但因据京都不过一山之隔,民间风气倒也沾染了些京都的奢靡混乱。秦楼楚馆,风光月霁之所,便是其中之一。
是日,天大清,云高悬,风历历有声。
对于季迟风来说,是个好日子。
这种天气,适宜出行,街上往来之人最多。
眼看又至黄昏,一日近尾声,果真收获颇丰。而此时,阿俩才将将至。
“怎的今天来的这般晚?”
却见阿俩满脸洋溢着激动幸福之情:“阿早!有人肯收我们做工了!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乞讨了!”
季迟风愣了愣,不敢相信的开口,“真的……吗?”
“真的!我跟那老板都说好了!工钱还不低!我已经被定下来了,阿早快跟我去看看,让老板今日也把你给定下来!”
这几日季迟风虽说这样乞讨着,也赚了几分够吃饭的钱,但属实是无奈之举。这样的钱,他确实不知意义之所在,自己读过些书,总觉着可以用来做更多的事,用劳动换取报酬,而不是祈求别人怜悯。如今听说有活计,内心自是开心的,只是这会呆住了,便任由阿俩拉着他走。
到了一处后门,阿俩拉着他就窜进去了。
然而,进门后,季迟风缓过神来,发觉有些奇怪,似是闻到了脂粉味。
“阿俩,这里是……”
“干活的地方!你看见那个堆柴的地方了吗?我们要做的就是劈柴,快进去坐着,我去叫老板。”
季迟风点了点头,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进去的那一瞬,身后却传来门“啪嗒”落锁之声。
“阿俩!”季迟风忙急着去拍门叫唤着他的名字。
门外忽然响起交谈声,全然忽略了季迟风的声音。
“哟,还真把人给带来了?”
是一个夫人的声音,掺着些风月的语调。
接着便是阿俩的声音。
“是,您看这说好的卖身银两?”
“那得等我验完货,看他值不值得这么多。”
说着女人便叫人来开门。
听到卖身二字,又加上方才闻到的脂粉味,季迟风虽没见识过这种地方,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开门后,一个打手进来便按住了季迟风,生怕他跑了。季迟风却不挣扎,也不喊闹,只是生平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淡漠的神情,面如死灰的盯着阿俩。
“哎哟喂,”女人则是掐起他的脸打量,“啧,还真是好看,小小年纪就这般,长大了还得了?”
季迟风任由她打量着,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阿俩,仿佛在问他“为什么”。
阿俩见他神色,仿佛有些心虚,侧过头去不看他,只是悄声道,“我说过,你是个蠢货。”
随后那女人使了个眼色,叫下人给了阿俩一袋碎银子,便打发他走了。
阿俩笑的灿烂,连忙接过,还不断点头哈腰的说着“谢谢好姐姐”之类。
“阿俩……”
季迟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紧握成拳,掌心几乎被掐出血来了。
这些时日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已经把阿俩当好朋友了。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阿俩那般好,却最终招致背叛,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十几两银子,就可以出卖他们之间的友情。突然想到那几个混混围着他的那天,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阿俩眼中,他就已经是一个待售的商品……
从那以后,季迟风才渐渐知道,真心往往是换不来真心的,倒是能很有效的瞧出谁是傻子。
“别看了别看了,”那妇人瞧着季迟风的眼神,“怎么?想不明白?那小子不过是个乞丐,大字都不识得的人,你还盼着他懂什么礼义廉耻?那乞丐窝里的书能把他教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谁能给他钱,吃饱饭,谁就是他老子!”
那妇人说着,又唤那打手押着他,边走边上楼去了。
“不仅是他,在我们平民老百姓这里,钱袋子就是公认的主子!”
季迟风被押进房里后,妇人招人来给他梳洗,随后便悠哉摇扇,扬长而去。
不一会,那妇人又带着个人,笑呵笑呵的来了。
“好好画,一定要把这小子的形给画准了!啧,这小脸蛋,添一笔减一笔,倒显得我们不尊重女娲娘娘了!”
跟在她身旁的,是位画师。
那画师背着一小布包,上绣君兰,手里拿着宣纸,约莫及冠之岁,衣帽端正,整个人倒还颇有书香气。
瞧见了季迟风,画师眼里似月辉点墨,随后他徐徐的铺平了手中的一沓宣纸,从最下层缓缓的抽出一张,是上好的绩溪宣,又将其余收拢卷起,草绳圈住,仔细放立在桌边。
打手守在季迟风一侧,季迟风则是呆呆的坐在榻上,双眼空洞,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打手只当他是绝望了,认命了。
画师不时用笔对着他的轮廓校准,不时又顿笔凝神,不时起身,不时滑落座椅,只静静瞧着他,似是在观赏大师名作。后又还不时叹一句“风姿无他”等略。
桑榆渐晚,日照西偏,最后残星半点的余晖,只堪堪留恋于季迟风的下颌,又浮至指尖。
华灯初上,请君阁热闹非凡。
画师只坐在他的椅子上,守着一方天地,心无旁骛,动也不动。
那称为“妈妈”的妇人在前招呼了客人,这才想起后面还有这揽子事,赶忙过来看看。
一推开门,只见三人都似那兢兢业业的官,守着自己的岗。
“哎哟!这日头都落下去了,还没完呢!”说着也不打扰画师,径自去点了火烛放下,又退出去了。
不知夜里几时,约摸听见打了更,那画师终于停笔,立起身来,端凝着自己的画作。良久,又端凝着季迟风,不住的点头,又笑起来。
“画出来了……”
那妇人正说进来瞧瞧进度,便看见了这一幕。
“画出来了?”又睨了眼画,说着便要上手,“哎哟!这画得可真好喂!当真是栩栩如生!以后也还要请名子师傅来多画几幅呢!”
名子伸手拦住她,“于妈妈暂且还不要动这画,墨水尚未干,需得等明天再挂出去。”
请君阁的一大特色,就是看画挑人,一般人便也就当这楼中是做字画生意的,顺便听个小曲喝点酒。但懂其中门路的,都知其背后缱绻深意所在。
画师如今这般说法,也算是在帮季迟风拖上一拖了。
名子正待要走,想起妇人方才说的话,“名子此后绝笔,不再作人物画。”
“哎!这是为何?”那妇人不解,这名子师傅家境清贫,又有爱妻要养活,妇人图他价钱便宜,作画又是十分好的,便一直用他。
但只见名子向季迟风作揖拜手,背上挎包,拾起余下宣纸,含笑而离。
妇人无奈,想着只好今后另寻画师。见日头已晚,画又不堪挪动,也只能明日再用季迟风捞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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