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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一)
对外用兵是眼下举国轰动的大事。但提到今次率军出征的主帅,就不得不顺道提一下这位统掌一国兵力、权倾朝野却一向洁身自好到几乎无可挑剔的侯爷的桃色传闻,以及他花了一年多时间,用了诸多手段都没能驯服的那个少年。
但许是数日前的散魂鞭之刑太过酷厉,这个名叫君息的储君似乎终于屈服,应从了宣武侯。
众人正议论得十分起劲,忽见正主垂眉敛目而过。多数人本能地噤了声,神色是习惯性的暧昧、讥讽和暗藏的贪婪,却因着此前金鳞殿外魔龙金鲤于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现身相护,又不免带了些探究、畏惧,各个脸上一时相当精彩。
君息仿佛也不在意,惯常走到最边缘,尽量离人群远一点,寂然候着。
只是他身边的那个面容如冰似雪的红衣男人周身寒意凛冽,一双瞳仁中煞气汹涌,几乎要化为实质冲出来。
正在这短暂而诡异的安静中,数道银光破空而来,细看时,却是几个少年御剑乘风的身影。
几人极其利落地飞到试炼场上,收了剑。为首那人贵气逼人,面容同君息有几分相似,刀刻般的威仪俊美中带着惊人的艳色,却无端显出些张扬跋扈之态。
赫然竟是那位据说已经被召回王宫的正牌储君,王君的养子,纯阳真正的王子,承铭。
君息的记忆中,从前也有这么一号人物,却并非什么王子,而是某个忠于纯阳王的世家的公子。
前世此人也没少给他使绊子下黑手,但在宣武侯与大祭司勾结,发动政|变,推举他与少昀上位后,当时真正掌控纯阳大|权的宣武侯将其满门抄斩,只留下承铭,强行带回侯府,顶替了原本预留给君息的位置,做了权臣的禁|脔。
当然,最后他与少昀夺得大|权,宣武侯被大祭司亲手斩杀。曾经权倾朝野的第一权臣那唯一的禁|脔,自然也跟着“殉情”了。
承铭却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
四周众弟子齐齐向王子行礼,他连眼神都欠奉,只看着君息,嘲弄道:“听闻阁下如今已是宣武侯的人,怎么竟还敢同旁人出双入对?”
君息堪堪挂出一副谨慎陪笑的表情,尚且没来得及开口,身边那人已经冷冷道:“听闻阁下堂堂纯阳部族的王子,怎么竟如此没有教养?”
承铭是王君唯一的养子,自来骄纵,往常在整个王城权贵子弟圈里都是横着走的,几曾被人如此当众斥责过?
当即化出长剑,暴怒道:“哪来的贝戋民,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君息瞧得有趣,也不吭声,几乎天衣无缝地在脸上挂出一丝既能被发现、又不太明显的惊惧,往后退了一步,心里默默“呵”了一声。
若论脾气,上个时空的纯阳末代大祭司从来就没输过。当下抬手掐诀。灵力波动之时,落在承铭身上的阳光突然就化成了无数极为细小的金针。
他一路行来,听了一堆关于君息和宣武侯的传言,纵然明知道做不得真,想起前世后来的种种和少年锁骨下那两道贱奴印,却仍是克制不住去想:假如从前他不是正好对君息生了几分莫名的情绪,暴怒之下强闯下了禁制的寝居救了那人;
假如今生他不是带着一身邪术重生回来,赶在他们的人生刚刚开始、一切尚未发生之前,这孤苦无依的少年又该如何逃离宣武侯的魔掌,摆脱前世的命运?
前世之时,心里那点悸动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是什么,当时随了本能的心意冲动救下君息的时候,尚且没这般愤怒;
但重生之后,回望那些恩怨纠葛、爱恨交错,在他的意识里,这个人永生永世,都该是全然属于他的。
于是这个念头就像世间最阴毒的蛊虫,活生生撕咬着他的心,早已将他激得怒气勃发,只是担心给君息惹来麻烦,方才硬逼着自己压着火气。
否则别说试炼场上这些弟子,就算是全部的族人归拢在一起,于他而言,也并不比脚下的石头金贵多少。
现下承铭竟敢当面挑衅,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他岂有不接之理!
阳光化成的金针纤细而密集,根本无从躲避,几乎瞬间便扎遍了承铭全身,却又立时消融,全无痕迹,连伤口都没留下。
君息心里一声“呵”还没完,纯阳王子的惨号已响彻试炼场。
恰在此时,负责弟子试炼的学宫师长已至。片刻工夫,场上就无声无息地开启了幻境入口。
承铭虽不认得这红衣如火、面容如冰的男人,但纯阳男子大多习剑,符咒如此精通,必然是大祭司一脉。
被人狠狠阴了一把,却苦于没有证据。师长们都在,且试炼在即,他不便当场发作,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且先记着!
今次的幻境名为七夜。顾名思义,试炼者一旦进入,幻境即刻封锁,七天七夜后方才自动传出。
众弟子自由组队进入,每队人数不限,将会被分别传送到幻境的不同区域,可能会相遇,也可能直到幻境结束也互相见不着。
如果放弃或遭遇险境,也可随时随地打开储存在芥子中、以神识控制的小型传送阵,但试炼就算失败了。
如君息所愿,少昀果然主动要求同他一组。
甫一进入七夜幻境,两人便陷入一场诡异浓雾中,阴森沁寒,伸手不见五指。
几乎是在同时,迎面一股极其强烈、极其巨大的劲风昆仑压顶般当头斩下。君息当即化出长剑,本能地就要施展千幻剑阵迎敌,却又立时反应过来,死死克制住了。
那人既然以为他是这个时空尚且单纯、全然不知前世仇怨的少年,这个时候他应该还不会这个高阶剑术。
恍神的瞬间,少昀已经拽着他闪身掠上半空,指尖寒芒一闪,凭空卷起一阵烈烈罡风,席卷而去。
“砰”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砸在眼前。借着罡风卷开浓雾的一刹那,二人匆匆一瞥,竟发现那是一柄巨大的斧头,高墙一般。
地面瞬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那斧头也不知是被什么样的巨人握着,一砍不中,立刻拔|出,不费吹灰之力似的,霎时消失在浓雾中,又毫不停顿地呼啸着向二人斩落。
君息眼珠子一转,装模作样地要提剑上前,却被少昀往后一推,冷冷道:“别乱插手,管好你自己!”
红影闪动中,那人手腕一翻,挺身迎了上去。
顶着少年皮囊的索命老鬼于是从善如流地远远避开,一边暗中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气定神闲地观战。
七夜幻境是个初级幻境,就算有难度,也不会太过分。他倒并不指望这些怪物能奈何得了前世的纯阳末代大祭司,无非消耗那人一些修为和精力罢了。
最后也最关键的一下,还得自己动手。
浓雾翻卷,间或露|出巨斧的影子,或是符咒的寒光。然而最醒目的,却是那人烈焰般的衣袍。
恍惚间,君息想起前世的最后,那人在他眼前化骨而死。恩怨交错一生,他最后握在掌中的,只是一角残破的红衣,一时怔愣。
少昀却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
闪避了几下,大致摸清了巨斧的套路,他当机立断,一枚照夜符唰然冲上半空,立时犹如升起一轮雪亮的太阳。
几乎是在同时,罡风轰然炸开,粘稠如浆糊的浓雾瞬间被席卷而出。
就在外围的浓雾尚未来得及反扑回来的刹那,一道结界落下,内中的一切便尽数暴|露在煌煌明光之下,无所遁形。
只见巨斧长柄越往后越细,一直延伸到半空中,化成一段枯树枝大小,被一个形如孩童般大小、如同一截老树桩子般坑坑洼洼、凌空飘浮的怪物紧紧抓在手里。
怪物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一呆,巨斧也顿在半空。
侏儒树怪瞬间的凝滞中,少昀已抬手掐诀,霎时将空气结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怪物死死束缚在原地。巨斧失去灵力支撑,立时化成一枚符咒,“当啷”掉在地上。
他毫不迟疑,指尖闪出一道法诀,就待了结这怪物,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学兄且慢”。
少年单薄的躯体御着清风掠到他身边,清隽面容上带着点谨慎的笑意,仰头看着他,嗓音澄澈:“我们对七夜幻境都不甚了解,不如留着它,也好打听打听此处的情形。”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是怕这个建议惹得眼前的人不痛快似的。
素来狠戾专断的纯阳末代大祭司微微侧目,目光从他的眉眼滑到那截白皙脆弱的咽喉,手上一顿,冷着脸,将法诀换成了禁制。
但他属实是想多了。君息只是担心被他察觉了真正的意图而已。
据侏儒树怪交代,它本是当地土著。浓雾后是一座城池,被一只大妖所占据。
那大妖不知从何而来,更少有人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只知道他自称古柳山人。
古柳山人残酷暴虐,荒银无度,占据此地多年,将土著们视同奴隶,杀的杀,废的废,剩下的也多半被奴役驱使,苟且偷生。侏儒树怪便是奉了他的命令,在城门口看守。
少昀听罢,冷冷嗤笑一声:“一个幻境而已,还说得煞有其事。”
君息半垂着眼睫,遮住了眼瞳里的杀意和愉悦。
前世并没有七夜幻境这么个玩意儿,内中具体是什么情形,怎么过,他全然不知。好在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他留着侏儒树怪,也无非是想提前了解一下,大致预判什么时候下手比较合适。
阴阳泪珍稀难得,他的芥子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一点,只有一次除掉这个仇人的机会,因此必须寻找一个最精妙的时机,务求一击得手。
眼下居然有只大妖,虽然不清楚到底什么实力,虽然并此前没有察觉到什么妖气,但,算是出乎他意料的一点惊喜。
也算是多给了他一分成功的几率。
纵然他也陪着一起葬身其中,也值了。
少年将侏儒树怪的神魂暂且封印,让它变成一截真正的老树桩子,丢在芥子中,方才谨慎有礼地微笑着,问:“那……学兄可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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