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陈熠然低头站在一边：“老师，我好像又吓到你了...”
　　林茗哑着嗓子开口：“这次不是。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要是真的不介意，就不会和你说这些了？”
　　林茗不置可否。
　　陈熠然挨到他身边去，用一只手掌去擦林茗脸上的泪珠。林茗觉得有些窘迫，微微偏过头去，陈熠然就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林茗的下巴，把他的脸又转回来，然后继续用指腹去抹那些泪痕。也许是林茗自己的脸太凉了，陈熠然手的温度让他觉得被摸过的地方有点发烫。
　　“老师，你也别把我想的太聪明了，”陈熠然苦笑一下，“我今年都还没成年呢。”
　　“有很多的事情，我看不明白。即便是我自己的心...我也有不能确定的时候。”
　　“所以有一些事情，我也会随着心情来的。就像是那支钢笔，如果老师不知道这件事，我会尝试着继续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等哪天心里那股劲儿过去了，就把那支钢笔收起来，绝口不提。可是老师自己发现了，我的委屈就关不住了。”
　　“我就想一遍一遍地跟老师说，说多少遍都不够，老师，我真的很想你，我想了你七年了...”
　　林茗心里一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郁结的心气抒发出来了，陈熠然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对待他。这样的陈熠然，很像是小时候。即便他的话实在让人牙酸的很，只要他愿意闹，林茗不忍心拂他的兴致。
　　陈熠然又笑起来，他伸手去给林茗整理头发，用一种揶揄的语气说道：“老师你啊，该把我当大人的时候当小孩，该把我当小孩的时候又把我当大人。我只是一个懵懂中二的青少年，尤其是有一些日思夜想的人老是在身边干扰我的判断，行为矛盾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林茗听了，一时不知道是为前半句的埋怨而羞愧，还是为后半句明显的调笑而羞赧，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小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陈熠然很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何况老师对我，只有恩，没有仇。”
　　林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在心里，他还是很沉重地觉得抱歉，但这句玩笑话，的确让他有些许的轻松感。
　　“熠然，是我的不对。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没有...”
　　“好了老师，都说了没关系啦。老师直接说以后怎么补偿我吧。”
　　“啊？”林茗陷入了迷茫。这...补偿的事他还没有考虑到。而且，这话的逻辑也很有问题，怎么前面说没关系后面要补偿呢？那到底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呢？
　　“原来老师只是表面上下个罪己诏吗？”陈熠然咬着嘴唇看他。
　　“啊，不是...”林茗张口结舌。
　　“那老师准备怎么办呢？”陈熠然步步紧逼。
　　林茗一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来。陈熠然却仿若无意似的，又坐回去吃他的菜了，边吃边道：“哇，还是这么好吃。”
　　林茗只好无奈道：“那，每周末我给熠然做一点吃的补补营养吧...”
　　陈熠然飞快地起身小跑站定，握住林茗的手晃了晃：“一言为定！”
　　林茗又正色道：“熠然，还有一件事。我希望当老师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陈熠然此时正闷头吃那一锅碟鱼头，闻言放了筷子，笑着说道：“老师是觉得我误人子弟？也对，我给人家上课，估计第一节课讲的：就是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生活是无意义的。”
　　“当然不是...熠然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出色，这一点我从来没怀疑过。”
　　陈熠然挑眉。
　　“我尽量用熠然习惯的思维模式去解释吧。我知道熠然做事都会习惯性衡量成本和收益。我只是觉得，出于情绪化的一些考虑，很可能会做出非理性的决策。熠然，当老师的好未必是你想要的，对你个人的效用可能很有限。但时你本来可以去读其他喜欢的专业，这样的机会成本是很大的。”
　　陈熠然突然眯起了眼睛：“老师，你为了我特意去看了我喜欢的书吗？”
　　林茗轻轻一点头。
　　陈熠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瞳孔像染了墨一样漆黑。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气氛一瞬间有点冷，林茗觉得陈熠然现在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危险。他不禁想，难道他学艺不精，错误地解释了这件事吗？
　　好在陈熠然很快又重新换上笑脸。他道：“老师，执念之所以是执念，就是因为我去的话后悔四年，不去的话后悔一辈子。这件事我做了，有损失，不做的话，损失更大。所以，也不算完全的非理性。”
　　林茗没有说话。
　　陈熠然聪明乖巧讨人喜，是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茗就是觉得陈熠然很叛逆。他的叛逆，不是抽烟喝酒打架逃课，变着法儿地找老师不痛快，而是他对于老师十分淡漠和疏离。你觉得他在学习上懂事听话，其实只是因为他本来就要这么做，而非顺遂你的要求。你觉得他从不打破一些规则，很可能只是因为这规则压根与他无干，但你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认同这规则。你觉得他讨人喜欢，也许他只是按照不同的模板在和不同的人说话，只是这模板千变万化、具体又生动，所以有了迷惑性。
　　从结果上说，没问题，一切都没有问题。陈熠然在学校里是三好学生，以后也会是优秀的教师。
　　可是他想想被孩子们簇拥在中间的陈熠然，让人觉得很孤独。被陈熠然隔绝在心房之外的孩子们，也让人觉得很孤独。
　　陈熠然对于很多事情，天生地缺乏一份信念感。也许这一点是他多心，可他就是不想让陈熠然冒险去试。
　　他听到陈熠然说：“老师，但这件事也不是无法可解。”
　　林茗看向他。
　　“只要老师在我身边，就没有什么是我的执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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