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此后，她莫名奇妙地迷恋那张脸，应该说迷恋脸上冷峻的刹那，似云雾缭绕的险峰，那该是她灵魂所在吧。她不断地捕捉它，就是看看也过瘾。从此，她像讨好喜欢的男人一样去刻意讨好她。她对涟漪的好，就是涟漪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除了那嗲声嗲气的腔调，她人还不坏，挺单纯的。在一段时间的交往磨合之后，两人竟也成了朋友。不过，这种友谊始终不牢靠，就象用一剂膏药贴着似的。
　　两人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就好像涟漪脸上那朦胧的表情，阻碍了彼此之间更深一步的友谊。
　　涟漪对漫云的滥交颇为诧异：一个女孩，怎么会，怎么敢如此花心。虽说并不认同，但私底下也有一点点窃思：男人个个花心，为什么女人不可以；大家彼此彼此，就不存在感情伤害了，这应该成为生命的公平法则。看来，女人只有花心起来，才对得起自己……对此，涟漪自己也觉得好笑。
　　而漫云则无法认同涟漪清教徒式的生活：年纪轻轻，怎么如此守旧。漫云曾极力想把涟漪拉进自己的社交圈，那里不乏青年才俊，但涟漪却冷漠地拒绝了。她说，她不相信也不需要男人。那你需要什么呢？她说她需要平静：平静的环境，平静的生活，平静的心。漫云很不解，她所需要的是死水般的生活，好像在慢慢熬着等死，那是老人才有的心态，怎么可能。经过一番较量，谁也无法改变对方。最终，两人互相妥协，各自退开一步，小心地避开分岐，尽量不去触及对方的敏感之处，不深入对方的生活；也许这是维系脆弱友谊的最好方式了。
　　漫云常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涟漪是她的来世，投胎转世便要做她的女儿。涟漪觉得荒诞，当它是疯话：你我同辈，怎么可能投胎做我的女儿。她则一脸诡异，久久地注视着涟漪：奇怪，我也不知道，就是有那么种感觉。可能因为你身上有某种无法看透的东西魅惑了我，太想成为……对了，漫云一拍手：你做我嫂子吧，我哥哥肯定会喜欢你的。涟漪一脸错愕。漫云诡秘地说，我和哥哥心灵相通，不是一般说的心灵相通，就像……就像一个人的两面。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们说，每个人都有两面，一面是见得人的；另一面见不得人的。涟漪问：那么，你是见得人的，还是见不得人的？漫云听闻，大笑不已。涟漪说，花枝乱颤，实在应该见得人的。没心没肺的快乐女孩！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她母亲眼里，她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女孩；她也曾一度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之一。她是个很率性的人，为人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快乐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成规陋习可以真正束缚她。可以说，及时行乐是她人生的目标，一切均以此为重。为此，她也付出过许多代价，工作走马灯似地变换，居无定所，爱情像花儿一样开开落落……但这些都不重要，并不影响她为所欲为的快乐。但随着年龄的渐长，她越来越觉得那快乐是虚浮着的泡泡，经不得时间的戏弄。
　　18岁生日的那天，久未谋面的父亲突然出现，一本正经地用双手扳着她的肩膀，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对她说：你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要对自己负责，做一个走得正，行得端的正派女孩……父亲的话还没说完，她便用力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教训我，恶心！正在一旁削苹果的母亲脸色煞白；手一哆嗦，水果刀便将大拇指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聚成鲜活的血珠，一滴滴从空中坠落，在地上凝结成一个个的圆点，又串成一条血线。母亲用那只滴着血的手，指着她厉声呵斥道，你这个……不孝子，马上给你父亲道歉。她声嘶力竭，如冲天炮冲天而啸：凄厉而单薄。过了许久，周围的空气仿佛还在颤动。
　　死寂中，她眼泪汪汪地望着母亲；母亲用纸巾揿压着伤口，但那红色顽强地渗过来，一点，一片，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烈。母亲依然不慌不忙，不断地用纸巾覆上去。母亲倒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母亲能以对待她的态度对待父亲，至少也不会活得如此辛苦，如此窝囊；父亲也不会那么嚣张地在外面风流快活。她一点都不了解母亲。印象里，母亲永远是系着围裙，捋着袖子，拿着把刷子，低着头，默默地洗刷个不停，就像是要把岁月洗刷掉。对孩子，对丈夫，对屋子的打理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她对父亲的唯唯喏喏，成了父亲外出的借口。她对父亲的纵容，就差没有亲自把他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如此，父亲越来越光鲜，母亲则越来越晦暗了。她却没有任何怨言，为什么？漫云对此开始时不理解，后来更不想去理解。凡见过父母的同学明里暗里都说：你妈看上去很像保姆，跟你爸一点都不配。
　　母亲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认识千八百个字，会简单的加减乘除；在一家糖厂做工；信奉丈夫是天，儿女是命根子，任何的教化对她不起作用。她说，从小的经历早把她敲打成型，到死也改不了。母亲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这都是命啊！”以此，把任何的不如意、苦难、不堪都轻轻地从心头拂去。她可以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她的思想、她的感情就是眼中所见的现实。对稍复杂的事不能理解，因而也就放弃理解，以她简单的想当然泰然处之。就象天天出现在她面前的景物，生来就如此，根本用不着考虑。她从不认同她活得辛苦、窝囊。她说：生活就是如此，挺简单的，偏你们这些书读得多的人硬把它弄复杂，闹得人家心慌谎、意乱乱，你们才有成就感。你们爱闹尽管闹去，别来扯着我。
　　漫云完全绝望，觉得母亲简直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愚妇。一谈及父亲，她总是一脸哀伤：你父亲，生不逢时，吃了不少苦头。漫云毫不客气地反驳：活该，谁让他风流成性，还累及家人，让家人跟着蒙羞。他那种人应该受到惩罚，如此，这世界才有天理。对漫云的激烈言词，母亲完全不能接受：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真是可笑，他有父亲的样子，给过我父爱吗？
　　你不知道，小时候，你父亲是多么喜欢你；他经常让你骑在他的背上，肩上，陪你玩耍……他一直都是爱你的，只不过，只不过……他有难言的苦衷，你不会明白的。
　　她把自己的丈夫当成一个贪玩的孩子。她说：你父亲有颗长不大的心，让他去吧，有哪个孩子不贪玩的呢。
　　父亲像孩子，那她自己又成什么了，善解人意的母亲吗？可是，这不是在反证父亲出轨的必然性、可行性嘛；没有爱情的生活对像父亲那样情感丰富的人来说简直生不如死。因而，她代母对父亲的谴责显得多么可笑。她有什么权力这么做，母亲并没有赋予她任何权力。对母亲，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她也有表达自我的权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