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侠

　　“现在你明白了吧！”金戈得意洋洋地对完颜谦解释道。“你这么想学功夫怕还是要找我金戈的。”他们身处京华最豪华的酒楼雅座，桌上满是酒菜。中间从蒙古来的小羔羊，烤得外焦里嫩。配上江南运来的鲜炒时蔬，云南的水果，东海打捞的鲜货。更不要说那些精致的高点，大盘的鸡鸭鱼肉。当然还要配上上等的蜀酒。这样的吃法，也只有皇家才有。龙叔只是放开肚皮吃饭，听金戈向十三王爷漫天海吹。
　　“当然，请。”完颜谦只忙着向金戈敬酒，不时看看龙叔吃了几桶米饭了。
　　“既然我救了龙叔三次，那么我请他教你功夫，他肯定是肯的。”金戈接着道。
　　“上次还说两次，怎么现在……”龙叔插嘴道。
　　“这不就是第三次了吗？”金戈压低声音对他说，“要不是我你不是早饿死了！”然后，他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小王爷，似乎是在看一只肥壮的待宰的羔羊。“所以呢，你如果要教学费什么的，尽管向我开口好了。”完颜谦的脸色，如同餐桌上的那只表皮焦黑烤全羊，他觉得自己的眼角不自主地向上跳了跳。“不过呢，龙叔虽然有心收你为徒，却不大可能了。”金戈就这么代替龙叔表达了他的想法，“谁叫我们二人正打算南下。现在金宋两个打得不可开交，小王爷你又身娇肉贵，怕是也受不得一路颠簸……”
　　完颜谦自信满满地反驳：“小金兄弟客气了。要知道我也曾在武林盛会上大显身手，勇夺第三。师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很强壮。不过金戈知道，这种表示强壮的方式通常林子里的野猿什么的才会用。“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完颜谦正想看看这大好山川呢！”
　　龙叔在旁幽幽道：“我说这招没用的吧。”
　　完颜谦又道：“两位不知，在武林大会上我可是被余鲲暗算，就是这次的赢家啦。他向我暗发逍遥掌，我躲闪不及，率成重伤。回到城里医治，正好来了个神医。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腿给接上了，还施了几针，现在全好了。我现在矫健的很……”
　　“哦，”金戈一听人讲行医治病就来了精神，“说详细些，这神医是谁啊？”
　　“说是姓窦，都叫他窦神医。”完颜谦讲。
　　金戈的脸色突然沉下来，面露忧郁之色。“白虎台窦家……”他问完颜谦，“他是不是只给你们这些个达官显贵们治病啊？”
　　“当然了，我们又不会跟那些小老百姓看同一个大夫。”完颜谦道，“我们看的大夫没有点名气可……”
　　“后来呢？”金戈穷追不舍。
　　“没了。”
　　“你是不是每天丑时必定惊醒，到寅时方能再度入睡？”金戈问。
　　“唔，你怎么知道。”完颜谦突然不好意思了，“其实么，我只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么……你明白的啦。”
　　金戈冷笑一声，道：“王爷还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你的左腹第八根肋骨下两指处是不是隐隐作痛啊！”
　　完颜谦用手一摸，不觉身子疼得一紧。龙叔淡淡地道：“我们这位小金兄弟也是个神医呢！”
　　龙叔的话总是有权威的，完颜谦怒道：“来人……快去把那姓窦的家伙给我抓到这里来！”在门外把手的两个侍卫一听此言立刻飞奔下去，木质的楼梯吱吱嘎嘎响成一片。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金戈叹道，“窦家常用的伎俩……”
　　“语出《诗经》。”完颜谦仿佛想表示他是个很精通汉家文化的人，得意道，“我最喜欢这首诗的下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洄溯针法？”龙叔没理会他的抒情，突然警醒起来。
　　“不，是窦家的反针。”金戈道，“先好好给人治病，趁其不备下了反针。然后，过些日子待病人被折磨地不行了，再解除此针。”
　　“顺便榨取高额的药费。”龙叔道，“小金，你还是改行吧。你看看同行都是些什么货色。”
　　“这该看你怎么认为了，”金戈却替同行说好话，“在窦家人眼里，这些金朝的大员都是些侵我家园的野蛮异族。骗些钱财事小，没有结果他的性命就算是客气了。”
　　话到此处刚才领命去了的二人回来了。“启禀王爷，窦神医不在了。”
　　“好小子，竟然溜了！”完颜谦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嗯……嗯……”来人被他吓得跪下了，“王爷恕罪，小人刚才去他的药铺，但见满地狼藉，墙上还满是剑痕，似乎有人先找他寻仇去了。剑痕似乎还写了些……”
　　“写的什么？”完颜谦没好气地质问。
　　“杀……杀人偿命！”来人哆哆嗦嗦地答道。
　　“好了，你下去！”完颜谦此言一出，那人连滚带爬地逃将出去。完颜谦一下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既然窦神医跑路了，那谁还能治好他呢？
　　“看来这窦神医杀的人不少么！”龙叔接着讲他的风凉话。
　　“这窦神医的诊金要多少？”金戈问。
　　“二十两。”
　　“那我只收你十两。”金戈笑着说道。龙叔吃惊地望着他，但见他只是自信的微笑。龙叔明白，小金自有办法。“小王爷给否让我为你诊脉？”说着，他一层层剥开缠绕在左手上的布条，伸出那幼嫩白皙的左手。龙叔第一次看他解开左手，那皮肤像是初生的婴儿。
　　“这……”龙叔满腹疑问，人的左右手怎么可能差这么多。平日里，他也看过金戈为人诊病时扣脉，却从未见他伸出过左手。他和马钰想得一样，可能金戈的左手天生残疾。
　　完颜谦并不相信金戈的医术能有多高明，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金戈的手指轻搭在他的腕口三寸，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他也没多做解释，就从青囊里掏出他的毫针。取过一根，就要往完颜谦身上扎。
　　“唉，”完颜谦忙伸手挡他。“你这是……”
　　“赚我的十两银子，麻烦你把衣服脱了。”好在房间里暖和，完颜谦光着膀子也不觉得冷。可这，也太儿戏了吧。完颜谦还记得去窦神医那里，可是要先沐浴焚香什么的。江湖郎中就是江湖郎中……
　　“好了！”金戈就扎了几个穴位，大功告成似的收针了。“看看肚子痛吗？”
　　完颜谦穿好衣服，怀疑地摸摸自己的左腹，果然不痛了。“真是神医啊！”焚香沐浴不过是些形式，最多让那些个善男信女们虔诚些的法子，对于治病也没有什么真的作用。
　　“别急，如果你今天晚上睡个好觉的话，那才真是解了。”金戈举杯喝了一口酒道，“窦家的反针始终画虎不成反类犬……”
　　龙叔问他：“这窦家的反针和我中的洄溯针有何渊源吗？”
　　金戈不直接回答却先问完颜谦：“要是去问火神教的人这种问题，一般收费是多少？”
　　完颜谦老实回答：“那得看问谁？如果是长老级的，一个问题大概起码五十两。”
　　“好，”金戈说，“那就收你五十两。”
　　龙叔忙摆手道：“你知道的，我可没钱。”
　　金戈从青囊里掏出一本本子，沾着黄酒写着什么。“可你的徒弟有啊！”说着口中喃喃自语，“某年某月某日，完颜谦欠金戈诊金十两以及消息打听费……”
　　“你这……”完颜谦还想要他讲那故事，虽不情愿也只好认栽了。
　　“以后你欠我的钱还会更多，我先记着免得以后忘记。”金戈合上本子，开始将那个源远流长的故事。

　　话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龙叔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的时候。那个时候钱昌宗刚拖家带口地到泉州安定下来。他本是康王的御医。老百姓都说靖康的年号不好，把靖字拆开就成了“十二月，立康王”。康王后来果然继承大统，钱昌宗也跟着新主子到处颠簸。皇上逃，他也只好跟着逃。
　　后来估摸着他也不想跟着皇帝在海上颠簸，恰巧秦桧大人提出把赵家宗室迁往泉州的建议。秦桧主要是怕靖康的耻辱重现，太祖皇帝的后人只遗当今皇上一人。万一金兵打过去，把剩下的太宗皇帝的后人也一并掳走可就糟了。反正钱太医辞了官职就跟着宗室子弟逃难去了泉州，在郊外碧霞山大兴土木，建了杏林庄。皇帝终于在杭州临时安定下来，顺便把城的名字也改成临安。他也不跟着去了，反倒在泉州创立了玄针门。
　　众所周知钱昌宗精通医道，不然怎么做皇帝的御医呢。他还酷爱练武，靖康之变时据说他也是持剑上战场的。年轻时就从华佗传下来的五禽戏中，悟出了一套招式极为凌厉的剑法，就是后来名震武林的无情剑法。因为他曾经服侍过徽钦二宗，也和现在的皇帝有过善缘。所以，玄针门中有不少还是皇家子弟，在东南一带也是个武林大帮。
　　不过，也因为和皇室亲近的缘故，所以玄针门一向很神秘。武林大会什么的都不见参加，更要命的是他们一向仇恨金朝，玄针门人天天想着要打到北面，收复失地。所以，钱昌宗的医术也是不肯外传的。大宋朝廷怕他的医术传到北方，帮助金人南下。朝廷他的交往看得比较紧，估计他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北方的细作。
　　白虎台窦家也是医药世家，最擅炮制成药。他们早就仰慕钱氏医术高超，多次求教却不得，于是怨恨在心。于是，窦家主事窦四奶奶就想出来一条毒计。话说那钱昌宗有一个独子名曰钱本草，这孩子也是智慧过人，七八岁时就已能为人诊病，武功也初得乃父之风。谁料得十五岁时竟滑落山崖摔死了，英年早夭。
　　一日，钱昌宗正走在山间采药。遇到几个黑衣的盗匪抢劫一辆过路的马车，钱昌宗上前相助，杀死了那几个盗匪。可怜那一对夫妇和几个奴仆皆被杀死，只留下了一个五尺小童。他名为天赐，当时吓得躲在山石后瑟瑟发抖。那小童道，他们原本是山东大户，尽家被金狗掳掠。他父母带着他逃难南下，谁知竟遇上歹人。本就家破，现在更是孤苦无依。钱昌宗当时正沉浸于丧子之痛中，见着孩子聪明伶俐，便好心收留。教他些医术，发现他竟有过人之才。于是，收其为义子，将所习之医术尽数相授。
　　哪知十数年之后，天赐长大了，也略通钱昌宗的洄溯针法。此时，却有人从白虎台窦家不请自来。原来，那窦家主事窦四奶奶早就生了毒计，钱本草也是她派人暗算扔下悬崖的。为的就是把窦家小儿窦天赐设计入钱家，夺其洄溯针法。
　　当时，钱昌宗与天赐已经有了感情，不忍杀他为子报仇。竟将他送回了窦家，任其认祖归宗。只有一条，就是不能行洄溯针法。所以，窦家的针法被称为反针，反其道而行之。最毒妇人心！窦四奶奶也算是狠毒，为了得到洄溯针法的秘籍竟利用天伦人常。
　　其实被窦天赐学去的洄溯针法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洄溯针法变幻无穷，施针着可以从身心两处完全控制受针者，甚至可以做到受针者毫无察觉。而窦家反针却不过是暗施后令受害人痛楚不已，病情逐步加重后不得已要花重金求其解针。后来窦家在江湖上不光彩的使用反针敛财，结果反倒使得玄针门的声誉受损。江湖受了窦家的反针的人，都把它和洄溯针法混为一谈。
　　虽然钱昌宗没有把窦家如何，但玄针门中对窦家恨之入骨者不在少数，不少门人都欲除之而后快。窦家也知道理亏，近年来在青州白虎台修筑堡垒，时时防着玄针门的仇杀。

　　听罢这故事，龙叔笑道：“你说的大书这么精彩，怎么不去摆摊收费？”确实，金戈连窦天赐躲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都讲得真切，仿佛当时就在场一般。
　　金戈也笑了，他道：“不是有十三王爷付大价钱来听么？况且我也不是说大书，我还真就熟识这段历史。要知道我们医道中人向来是看不惯白虎台窦家所为的。”
　　完颜谦却是正色道：“想不到这所谓的窦神医是这么无耻的小人。看来玄针门的人知道他来了中都，寻仇来了……哼，他要是死了也是活该！竟然把钱赚到本王头上了！”
　　“那么我所中的必定是玄针门洄溯针喽！”龙叔道，“我的身体毫无异样，不过只是失去记忆而已。说不定我也曾是窦家帮凶，所以玄针门人才以此术惩治于我……”
　　“我们明日就出发，先去找那白虎台窦家算账！”完颜谦一拍桌子道，“好极了！我不把那窦天赐打得满脸桃花，他就不知道桃花为什么这么红……”
　　金戈略一沉吟，毫不理会激动的十三王爷。“龙叔，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先去窦家证实你是不是他们的帮凶吧。”他眼球骨碌一转，又开心地道，“不过，我想你那个时候也就和窦天赐差不多大，也帮不了窦家什么忙的。”说罢，他又转向完颜谦，“我们这一路上可是凶吉难卜，说不定还会被龙叔的仇人杀了，难道小王爷也要跟着去吗？”
　　“当然。”其实完颜谦有时候还是有些英雄气的，“二位莫急。好好休息一夜，等我收拾好东西明日一起出发。”大概是怕金戈甩下他，他又补充道，“二位路上一切花销，我完颜谦一定负责。”
　　金戈得了他的保证，看起来蛮开心，乐呵呵道：“也好。反正我已经被龙叔这个大饭桶吃穷了，你肯养他，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我还没住过大金国的王府，想来也是金碧辉煌，房舍千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跟小王爷回去住住王府的客房吗？”
　　龙叔却道：“还是不要麻烦王爷了，我们还是找个客栈休息。”他摆明了就是不想带这个好生事的完颜谦上路，最好明日一早出发，甩他在燕京。
　　完颜谦当然不能放这两人离开自己身边太远，立刻表示一定会安排好他们的住宿。“王府么？”完颜谦面露难色，“这两天正跟老八吵架呢，怕是回不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龙叔还以为他讲的那个老八是他的八姨太。
　　“哦，”金戈感兴趣了，他问，“那小王爷通常在何处下榻？”完颜谦憋了半天，才老实回答，“在百花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